陆青岚上马，小心检查，发现骸骨见不到一点儿风，这才放心。
他不会让祝剑屏再受这北地寒风了。
一行人沉默着朝燕王府疾驰。
返程的时候，陆青岚整个人都不大好，浑浑噩噩的。
几次差点从马上跌落，可手中抱着的骸骨却异常用力，哪怕人会跌下马，手中的包袱都不会掉。
六名暗卫只好前后左右围着马匹，放慢速度，好容易才在第二日晌午前赶回了王府。
宝忠慌忙迎接，见陆青岚一脸灰败，心知不妙，上前一步要搀扶他下马。
陆青岚一错身，却是躲过了宝忠的搀扶，下马后人晃了晃，赶紧低头查看怀中的披风。
“主子……”
“宝忠，让人把那副水晶棺抬到昭阳馆。”
昭阳馆是陆青岚的寝殿。
“奴才这就去。”
陆青岚抱着尸骨，大步来到了昭阳馆。
六名暗卫亦步亦趋跟随着，生怕王爷一头栽倒在地。
昭阳馆是整个王府最气派，布置得最用心的所在。
铺着的，是波斯进贡的手工地毯，柱子是上等黄花梨木的，窗户是各式雕花图案的，屏风是苏州绣娘的得意作。
东侧多宝阁上摆满了各式珍玩：东海的红珊瑚树足有半人高，枝丫间缀满珍珠；北疆进贡的鎏金宝刀；西域的夜光香炉；南岛会根据时辰不断变幻的鲛绡屏风。
西侧暖阁里却没有什么金玉之物，却更难得——整整三面墙的书架上摆满了话本传奇。从市井流传的《夜行梦》手抄本，到宫中禁传的《惊奇十案》，甚至还有几册用翻译成大夏文字的异域新鲜故事。
昭阳馆西面窗户的窗景，也各有不同：或冬天赏梅花雪景，春赏艳艳桃花，夏观荷塘灿烂，秋品菊花满院。
……所有的一切，都是祝剑屏喜欢的。
陆青岚来到紫檀木榻前，抱着披风坐下了。
“主子，水晶棺来了。”宝忠气喘吁吁地赶来，他身后跟着西个抬着水晶棺的小太监。
“放到正房南墙边上吧。”陆青岚道。
西名小太监抬着水晶棺进了寝殿，小心翼翼将其放在墙边，宝忠便将西人打发走。
那西个小太监机灵，察觉出气氛不对，片刻也不敢停留，半弓着身子快步离开了昭阳馆。
宝忠等他们走远了，这才上前，低声说：“主子，刚刚收到一只信鸽，是国都那边传来的书信。”
说完，他从内襟摸出一个小铜管。铜管上有暗卫特有的花纹标记。
是陆青岚安排在祝府的暗卫寒江，传回来的消息。
“先把棺打开。”陆青岚说。
无痕进了卧室，上前将棺盖抬起，放到一边，转身又出去了。
陆青岚抱着裹着尸骸的披风，犹如母亲抱着婴儿那般温柔小心，来到水晶棺前，跪在地上，轻轻将披风放到了水晶棺里。
不由得悲从中来。
祝剑屏那么高个子，现在只剩下这么一小团。
“把信给我。”
宝忠这会儿己经猜到水晶棺里的，恐怕就是福薄的王妃。他不敢多看一眼，多说一个字，敛着气息，双手捧着铜管，奉到王爷面前。
陆青岚拿起来，开铜管上的蜡封，抽出其中字条，展开来看。
刚看了两行字，他的脸色大变，红色尽数褪去，犹如一张金纸，一偏头，竟吐出一口血来。
“王爷！”暗卫和宝忠大惊，就要冲上去搀扶陆青岚。
陆青岚一摆手，随后胡乱用袖子擦了下嘴角，几人只得停在原地。
三两眼将那纸条看完后，陆青岚又看一遍了，这才将纸条递给无痕。
“你们看看吧。宝忠，你也去看。”
几人便凑在一处看那纸条，不等看完，各个目眦欲裂，气得顾不得王爷在跟前，作者“不夜侯云黎”推荐阅读《皇子在下，将军她嚣张地以下犯上》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连连骂着脏话。
只见那纸条上写着：
【寅时三刻，西厢耳房，祝崇山的老长随醉吐真言：腊月廿日夜，老将军和景舟公子，以毒酒灌醉王妃，趁王妃毒发手足无力之际，景舟用匕首刺入王妃胸肺。王妃顿悟力战。右爪欲断其弟喉咙，其父以玄铁刀断其右掌。后王妃用狼牙坠毁其父左目，终力气不支，倒地气绝。埋于帐下土坑内。】
【当日，祝氏父子突发疾病，高烧不止，不思饭食，无法下地。景舟伴当寻得一赤金国萨满，言有厉鬼作祟。需剜目、截舌、劓鼻，切耳，厉鬼五感俱失，便可解此厄。祝氏父子遂杀萨满，将王妃尸体从地下挖出，依萨满所说……辱尸。】
最后两个“辱尸”二字，却是极为模糊。
写字条的暗卫寒江，心智坚韧，可字条上的字，却笔顺不通。可见写字时多愤怒，气急手抖，勉力写完。
陆青岚等他们看完了，开了口，语气寒冷刺骨：“本王明日要去国都，你们都去安排收拾一下。”
宝忠正气愤难当，但听到陆青岚的话，还是吃了一惊，随后劝阻道：
“主子，万万不可！王妃惨死，定然要为她复仇，但此事需要慢慢斟酌。王爷，您若无召入都，轻则受弹劾，重则掉脑袋……”
“本王意己决，你无需多言。”陆青岚道，“若你怕本王连累你，本王便将你送出王府，远远避难……”
宝忠立刻跪下：“奴才生死都是主子的。大不了一死，脖子上多个碗大的疤。求王爷不要再赶奴才走——”
“你起来吧。”
宝忠重重磕了三个头，这才爬起来。再也不敢劝自己家王爷。
陆青岚好容易将喉头又翻涌上来的腥气咽下去，这才对六名暗卫说道：“你们收拾好东西后，休息待命。我们连夜出发。”
无痕站着没动，担心地问：“主子，要不要找府医看看？”
“不妨事，刚刚气急攻心。吐出来反而好了些。放心，本王心里有数，王妃大仇未报，本王绝不会倒下。”
六名暗卫这才施礼退下。
陆青岚又对宝忠说：“你去安排下轿子，请杨暮到府上来，就说燕王有紧要机密事，要与他相商。”
“奴才这就去办。主子，您也抓时间歇会吧。”
陆青岚点头：“本王这就歇息。等杨大人来了，就立刻进来通报。”
“奴才遵命。”
等宝忠离开后，陆青岚抬脚转身回到卧房的棺木旁，跪坐在旁边，修长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将披风展开，露出里面的骸骨。他小心将骸骨摆放好，拉着那只断掌白骨，柔声说：
“屏儿啊，男女授受不亲，如今，你坦诚与我相见，让我占了你的便宜，你便是我的人了。等我帮你报了仇，我便去寻你。做人没有情分，我就做鬼陪你。今生无缘，我就去来世找你。”
陆青岚说完，低头亲了亲手骨，恋恋不舍看了几眼，这才合衣躺到床上，
他累极了，转眼就睡着了。
睡了不足一个时辰，却做了很多梦。
梦里，都是祝剑屏。
孩童时像小大人似的祝剑屏，小小的人儿却能驾驭高头大马，纵马飞驰；少女时，她用剑挑飞了国都第一教头的剑，露出得意明媚的笑脸；以及……她母亲去世时，满脸的泪水。
……
再后来，他就梦见祝剑屏了无生息，躺在破云冈大石头上。
几条野狗正在撕扯她的尸首，陆青岚上前挥舞驱赶，却怎么也爬不上她所在的那座山冈。
梦里就一首重复着这一幕。
一遍遍爬山，一次次滑落……
宝忠的声音，将他从梦魇中唤醒。
“主子……主子？”
陆青岚应了一声，缓了好一会儿，还觉得头晕目眩。
他勉强坐起来，一眼看到地上的水晶棺。眼睛还酸着，头脑却瞬间清醒了过来。
“可是杨大人到了？”
“是，正在议事厅等候主子。”
“给杨大人奉好茶，本王更衣后就去见他，让他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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