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剑屏等车队走得远了，这才翻身上马，出了南城门。
城门外官道一路朝南，尘土飞扬。初夏的阳光炙烤着路面，马蹄踏过便扬起一片黄蒙蒙的烟尘。她皱了皱眉，抬手用衣袖掩住口鼻。这车队行进速度实在太慢，自己若跟在后面，既要忍受尘土，又要耽误行程。略一思忖，她掉转马头，择了一条乡间小路，打算抄近道赶在前头。
胯下的枣红马“凌风”，是她从小亲手调教的。
那是舅舅来国都带给她的马，这匹马，野性难驯，接连伤了三个驯马师。
父亲本要将其处置，是她坚持要亲自驯养。三个月里，她日日与马相伴，终于让这匹烈马认了主。前世母亲去世后，她便再无心纵马驰骋。后来北上救父，“凌风”陪她南征北战，多少次在箭雨中突围而出。
此刻策马疾驰，凌风似乎也感受到久违的自由，西蹄生风，棕红色的鬃毛在阳光下泛着缎子般的光泽。祝剑屏不由俯身拍了拍马颈，凌风会意，长嘶一声，速度又快了几分。
绕过了车队后，祝剑屏重新回到了官道。
骑了大半日，远处出现一个镇子的轮廓。祝剑屏轻扯缰绳，凌风立即放缓步伐，喷着响鼻，浑身蒸腾着热气。
镇口立着块斑驳的石碑，刻着“青林镇”三个大字。她寻了家看起来干净的饭铺，将马拴在门前的拴马桩上。
“来嘞——”店家是个五十来岁的精瘦汉子，肩上搭着条泛黄的汗巾，袖子卷到手肘，露出晒得黝黑的手臂。
“店家，来碗茶，切半斤熟牛肉，再上两个炊饼，”她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摘下斗笠，随手搁在桌角，“再给我的马多加点豆子。”
不多时，他端上来一盘酱色油亮的牛肉，刀工粗犷，肉片厚实，边上还凝着一层薄薄的油脂。两个炊饼刚出炉，外皮焦脆，掰开时腾起一股麦香。
茶是粗瓷大碗盛的，茶汤浑浊，浮着一层茶沫，凑近一闻，带着劣质茶叶特有的苦涩气。
祝剑屏见了茶，微微皱眉。
店家见状，搓着手解释道：“客官见谅，今年茶引价格翻了一番，茶贩子们都叫苦不迭。咱们小本买卖，实在进不起好茶……”他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这世道，老百姓的日子是越发难过了。”
她倒不在意这些，当年行军打仗时连树皮都啃过。
一仰脖子，将茶饮尽，喉间泛起一阵粗涩，却也解渴。
炊饼三两口下肚，牛肉倒是腌得入味，肉质紧实，嚼劲十足。
她慢慢吃着，目光透过窗户望向街上。
旁边一桌赶路的商人正“呸呸”吐着茶叶沫，倒也不责怪店家，只跟同伴抱怨：“上次我给田大人家送货，瞅见马厩里的马料搀着茶叶，那茶叶，啧啧！咱们老百姓喝的茶，还没有官府的马吃草料搀的茶叶好！”
“可不是？”同伴接话，“都说茶叶掺在草料里，马吃了精神足，跑得快。可咱们呢？连口像样的茶都喝不上。”
“说起来，也就滇南云家的茶不错，价格公道，可太抢手了，每次一上市就卖光，剩下的茶叶商都黑着。特别是跟天家沾边的那几家……”
“嘘——慎言……也不能全怪茶叶商，”另一人摇头，“朝廷茶税太重了……也不知道这些银子都用到什么地方去了。”
正说着，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皇子在下，将军她嚣张地以下犯上 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在对面店铺前乞食，枯瘦的手伸向过往行人。
掌柜抄起扫帚，作势要打：“去去去！别在这儿耽误我的生意！”
孩子们一哄而散，却仍在不远处徘徊，眼巴巴地望着食客们的碗。
祝剑屏吃完，留下钱，又走到街边，给那几个乞儿一人塞了枚铜钱。
孩子们攥紧铜板，一溜烟跑远了。
她翻身上马，凌风吃得饱，忍不住打了个响鼻，似乎己迫不及待要赶路。
这一路晓行夜宿，时而住客栈，时而借宿农家。凌风脚力极佳，日行百里不在话下。
行了二十余日，远处山峦叠嶂，云雾缭绕，偶有飞鸟掠过，鸣声悠远，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草木气息，路边的植被越发茂密，藤蔓缠绕，枝叶交错。
路上开始出现身着异族服饰的行人——女子头戴银饰，男子腰挎短刀，说话带着浓重的口音。
她知道，这是到了滇南地界了。
如今的滇南与她儿时记忆己大不相同，她放缓了马速，努力寻找记忆中的熟悉街景，可惜一无所获。
她向路边歇脚的老乡打听，终于寻到了舅舅家——向府。
府门高大，朱漆有些褪色，门环却擦得锃亮。
她勒住马，冲门房喊了一声：“劳驾通禀一声，说国都的剑屏来探亲了！”
门房打量她一眼，见她虽衣着简朴，但气度不凡，连忙进去通报。
不多时，里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打头的居然是外祖母。她虽拄着紫檀木龙头拐杖，却走得虎虎生风。
后面紧跟着舅妈，她比从前丰腴了不少，杏眼圆脸，鬓边一支金步摇晃得厉害，显然是匆忙间没来得及扶正。
两个表妹提着裙角小跑着，一个约莫七八岁岁，另一个稍小些，都生得明眸皓齿，只是眉眼间还带着几分稚气。
再后头是五六个丫鬟婆子，有个年长的嬷嬷跑得气喘，还在不住地喊：“老太太您慢些！仔细脚下！”
外祖母精神矍铄，银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成个圆髻，插着支素银簪子。她那双眼睛依旧炯炯有神，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笑意。走到跟前反倒停了脚步。
舅妈倒是比记忆中圆润了许多，脸颊红润，眉间一点朱砂痣衬得整个人神采奕奕，看来这些年日子过得舒心。
两个表妹怯生生地站在一旁，大的那个偷偷抬眼打量这位传说中的堂姐，小的则好奇地盯着祝剑屏腰间的佩剑。祝剑屏这才想起，上次来滇南时，她们还是襁褓中的婴孩，如今都己长这么大了。
“门房进来通报时，我们还当是听错了！”舅妈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拉住祝剑屏的手，将她上下打量了个遍，“这孩子，怎么瘦成这样？”
“堂姐安好。”两个表妹规规矩矩地行礼，声音清脆如黄鹂。
门房这才恍然大悟，慌忙上前接过马缰，腰弯得几乎要贴到地上：“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小姐恕罪！”
外祖母依旧站在原地，拄着拐杖细细端详着这个外孙女。
——长大了，身量比去年托人带来的画像上又高了些，眉眼间那股英气更盛，只是……老太太眯起眼睛，这孩子眉宇间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忧虑，像是心里压着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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