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行王掌柜的马车在塘埂边停住时，许兰馨刚把新画的鱼蛙图交给绣娘。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格外刺耳，她抬头望去，只见王掌柜穿着件月白绸衫，手里把玩着玉扳指，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家丁，一看便来者不善。
“许娘子好兴致，虫害刚过就忙着描花绣草？”王掌柜皮笑肉不笑，目光扫过塘里游动的青蛙，“听说你这渔稻塘藏着宝贝，连县太爷都惊动了，不如让王某开开眼？”
许兰馨将画纸叠好揣进怀里，指尖还沾着未干的朱砂：“王掌柜说笑了，不过是些寻常稻禾。倒是您，百亩良田忙着秋收，怎有空来这荒塘闲逛？”
“闲逛？”王掌柜突然沉下脸，一脚踹翻了塘边盛着苦楝叶的竹筐，“我是来告诉你，这渔稻塘占了镇上的水源，按规矩得交五十两引水钱。三日内交不出，就别怪我拆了你的竹楼！”
“哪来的规矩？”刘锦煜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攥着根扁担，“去年大旱，是我们挖渠引的山泉水，怎么就成了镇上的水源？”
王掌柜身后的家丁往前逼近一步，腰间的短刀闪着寒光。
许兰馨按住刘锦煜的胳膊，目光落在王掌柜的鞋面上——那鞋头沾着新鲜的黄泥土，混着几片干枯的稻螟虫翅膀。
“引水钱我自然会交。”许兰馨突然笑了，弯腰从塘里捞起片带虫洞的稻叶，“只是王掌柜若真心为镇上着想，不如先管管自家田里的虫害。昨夜我见几只稻螟虫往这边爬，怕是您的良田也遭了灾吧？”
王掌柜的脸色猛地变了。他今早确实发现几亩稻田生了虫，正因这事心烦，才想找借口来捣乱。此刻被戳穿，顿时有些狼狈，却仍强撑着：“胡说八道！我家的田好得很！”
“是吗？”许兰馨忽然提高声音，让周围干活的村民都能听见，“那可奇了，陈先生说稻螟虫最喜往肥沃田里钻，王掌柜的良田怕是要遭殃了。不过您放心，我这有新法子，用青蛙和银鱼治虫，既不伤稻禾，又能让鱼虾长得肥，您要是想学，我分您些蛙苗？”
村民们哄笑起来。
王掌柜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原想炫耀自家良田，反倒被将了一军。正待发作，却见周大人的师爷骑着驴匆匆赶来，手里举着张告示：“王掌柜！县太爷有令，今秋粮税加倍，你那百亩田得先交足银子！”
王掌柜惊得后退半步：“怎么突然加税？”
“还不是你上次说石盘村的渔稻能增产，县太爷想着多征些粮。”师爷斜睨着他，“现在倒好，你自己的田出了虫，还想找别人麻烦？”
许兰馨这才明白，王掌柜勾结周大人不仅是怕被抢生意，更是想借加税的由头逼他们交出渔稻法子。她趁机喊道：“乡亲们，咱们的银鱼治虫法要是成了，亩产定能比王掌柜的良田多两成！到时候别说交税，家家户户都能有余粮！”
张村的里正跟着喊：“俺们信许娘子！昨天刚撒了紫叶草，虫灾就轻了！”
李村的劳力们也纷纷应和，塘埂上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王掌柜见势不妙，狠狠瞪了许兰馨一眼，带着家丁灰溜溜地走了，连掉在地上的玉扳指都忘了捡。
“这老狐狸，肯定还会来捣乱。”刘锦煜捡起玉扳指，掂量着说，“说不定今晚就会派人来偷鱼籽。”
“他要偷，就让他偷些去。”许兰馨却不慌不忙，“我早留了后手。”
许兰馨转身往第七条深槽走去，竹筐下的银鱼己长到半尺长，鳞片上的金光更亮了。昨夜放进普通塘里的小鱼也长大了些，正追着稻螟虫游，只是没空间里的银鱼长得快。
“陈先生，把这些普通鱼苗分到各条深槽，每条放十条。”许兰馨叮嘱道，“银鱼暂时别往外拿，那是咱们的底牌。”
陈先生点头应着，忽然指着水面：“许娘子你看，鱼籽开始动了！”
众人凑近细看，只见竹篾上的鱼籽裂开细缝，探出针尖大的鱼头，尾巴一扭便游进水里。成千上万的小鱼苗像撒在水里的银粉，顺着水流往稻禾根下游去。
“太好了！总算孵化了！”二狗高兴得往水里扔了把稻糠，却被许兰馨拦住。
“别喂这个，它们吃虫。”许兰馨指着叶片上的稻螟虫，“让它们自己找食，才能长得壮。”
正说着，绣坊的王掌柜派人送来个锦盒，打开一看，竟是套崭新的绣绷和五色丝线。附信上说，县太爷的夫人愿出二两银子订十张渔稻图帕子，还要亲眼来看鱼籽孵化。
“这可是个机会。”刘锦煜眼睛发亮，“要是能得县太爷夫人赏识，王掌柜和周大人就不敢再造次了。”
许兰馨却有些犹豫。
许兰馨不确定县太爷夫人是真心想要帕子，还是受王掌柜撺掇来打探虚实。正思忖着，就见灵泉空间里的银鱼突然跳出水面，衔起片飘落的稻叶，又轻轻放在石盘上。
她心里一动：“让她来。顺便请她带些县里的农技册子，就说我们想改良渔稻法子。”
刘锦煜不解：“请官家人来看，万一被挑出毛病怎么办？”
“越是藏着掖着，越容易被人拿捏。”许兰馨望着水里游动的小鱼苗，“咱们的渔稻本就没犯法，反倒能帮县里增产，怕什么？”
许兰馨让陈先生整理这些日子的渔稻记录，从浸种到挖槽，再到鱼籽孵化，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又让二狗去镇上买些红纸，剪些鱼形窗花贴在竹楼窗户上，看着倒有几分喜庆。
傍晚时分，县太爷夫人的轿子果然到了。
县太爷夫人穿着件藕荷色褙子，戴着点翠头面，身后跟着两个丫鬟，倒没有官太太的架子。刚走到塘边，就被水里的景象吸引住了：“这稻禾长在水里，鱼还在根下游，真是稀奇！”
许兰馨递上刚绣好的帕子，上面用金线绣着银鱼啄虫的模样。夫人接过细看，忍不住赞叹：“这鱼的鳞片竟会反光，像是活的一般。”
“夫人若不嫌弃，我带您去看刚孵化的鱼苗。”许兰馨引着她往第七条深槽走，竹筐下的银鱼正围着稻穗游动，金光在水里荡开，看得夫人惊呼出声：“这是神鱼啊！”
“不敢当，只是比普通鱼苗长得快些，还爱吃虫。”许兰馨趁机说起王掌柜阻挠渔稻塘的事，又拿出记录给夫人看，“我们也是想为县里多产些粮食，绝无坏规矩的意思。”
夫人翻看记录时，丫鬟突然指着水面：“夫人您看，那些小鱼在吃虫！”
只见成群的鱼苗游到卷叶的稻禾下，争先恐后地啄食稻螟虫，不过片刻，焦黑的叶尖旁就冒出了嫩绿的新芽。夫人看得连连点头：“这法子好！既省了农药，又能收鱼虾，我回去定让县太爷支持你们！”
临走时，夫人留下五两银子，说是预支的帕子钱，还答应让人送农技册子来。许兰馨送她上轿时，瞥见王掌柜正躲在远处的柳树下张望，见轿子走了，才悻悻地离开。
“这下总算能喘口气了。”刘锦煜松了口气，往塘里撒了把紫叶草碎末，“有县太爷夫人撑腰，王掌柜再不敢乱来。”
许兰馨却没放松。她知道，王掌柜绝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正憋着更阴的招数。夜里她躺在床上，总能听见塘边有动静，像是有人在水里摸索。
首到第二天清晨，她被一阵喧哗声吵醒。跑到塘边一看，只见几条深槽里的水竟变成了浑浊的黄色，水面上还漂着些死去的小鱼苗。
“是有人往水里倒了泥浆！”陈先生气得发抖，指着塘埂上的脚印，“这鞋印和王掌柜家丁的一模一样！”
村民们顿时炸了锅，纷纷要去粮行找王掌柜算账。
许兰馨却拦住他们，蹲下身细看浑浊的水面。那些普通鱼苗确实死了不少，但第七条深槽里的银鱼却没事，还在水里游得欢快。
“别去。”许兰馨站起身，声音出奇地平静，“他们倒泥浆，是怕我们的鱼活下来。咱们偏要让鱼活得更好。”
她让众人把浑浊的水舀到旁边的荒地里，又从灵泉空间里接了些泉水倒进深槽。刚倒完，就见银鱼纷纷游到其他深槽，用嘴衔起水底的泥浆，一趟趟运到荒地里，像是在清理河道。
“这些鱼竟还会清理淤泥！”陈先生又惊又喜，“许娘子，它们真是神鱼啊！”
许兰馨望着银鱼忙碌的身影，忽然明白过来。灵泉空间里的银鱼不仅长得快、吃虫，还能净化水质，这才是渔稻共生的关键。
许兰馨转身对众人说：“把所有普通鱼苗都移到第七条深槽，让银鱼带着它们清理泥浆。”
村民们半信半疑地照做了。果然，没过多久，浑浊的塘水就变得清澈起来，连带着稻禾都舒展了叶片，像是洗过一场澡。
这时，去镇上打探消息的二狗跑回来，喘着气说：“许娘子，王掌柜家的稻田全被虫吃了！他正带着家丁往这边来，说要借咱们的青蛙去治虫！”
众人都笑了起来。
许兰馨却让陈先生装些紫叶草汁，又捞了些普通鱼苗装进水桶：“让他来。借可以，但得按市价算，一只青蛙五十文，一勺鱼苗二十文。”
刘锦煜会意：“咱们有银鱼，不怕借给他”
“银鱼是底牌，普通青蛙和鱼苗，正好用来看看他的底细。”许兰馨望着远处扬起的尘土，“他若真心来借，说明虫害真严重；若是来抢，咱们正好让他见识下银鱼的厉害。”
说话间，王掌柜己带着家丁赶到，脸上没了往日的嚣张，反而带着几分急切：“许娘子，先前是我不对，求你发发慈悲，分些青蛙和鱼苗给我，不然今年的收成就全完了！”
许兰馨让陈先生把水桶递过去：“青蛙和鱼苗可以给你，但得立个字据，承认之前往塘里倒泥浆的事，还得把多收各村的粮价降下来。”
王掌柜咬着牙，却不得不点头。他家里的稻田确实遭了重灾，连县里的农技官都束手无策，只能寄希望于许兰馨的法子。
看着王掌柜带着青蛙和鱼苗匆匆离去，刘锦煜不解：“就这么放过他了？”
“放过他？”许兰馨指着塘里游动的银鱼，“他欠咱们的，迟早得还。等秋收时，咱们的渔稻亩产定能超过他的良田，到时候不用咱们动手，乡亲们自然会选谁的法子更好。”
夕阳落在水面上，把稻禾的影子拉得很长。银鱼在水里追逐嬉戏，偶尔跃出水面，带起一串金色的水珠。
许兰馨知道，渔稻共生的路才刚开始，往后的风雨或许会更大，但只要这些鱼和稻禾还在生长，就总有希望。
许兰馨回到竹楼，铺开画纸，继续画渔稻图。这次她画了只银鱼跃出水面，嘴里衔着稻穗，尾巴溅起的水珠里，藏着颗小小的鱼籽，像颗正在萌发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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