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砂就拜托你们了。" 苏文渊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农桑新令》的注，我还想加条'护水产者，赏稻种三石'。"
许兰馨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发现《渔稻记》里夹着的红绳掉在了地上，她弯腰去捡时，看见绳头的银鱼鳞粉沾在泥地上，竟拼出个小小的"丰"字。
张村的村民们听说了暗渠的事，都扛着铁锹来帮忙清淤。老木匠带着孩子们往渠底铺石板，石板上刻着新的鱼形纹，每条鱼嘴里都衔着颗稻粒。许兰馨蹲在塘边教孩子们辨银鱼卵，指尖划过瓷碗时，卵膜上的纹路突然连成串，像幅摊开的水路图。
"你们看这卵膜上的弯。"她指着最清晰的一道纹，"这是黑风口的暗礁，去年周府的货船就是在这儿翻的。"
梳羊角辫的小姑娘突然指着水面喊："银鱼在跳舞！"众人抬头望去，银鱼们正围着新撒的稻种转圈，尾鳍拍打出的水花在水面拼出"谢"字，惹得孩子们拍手笑起来。
正午的日头晒得塘水发烫时，刘锦煜从西渡口回来了，竹篾编的鱼篓里装着个铁皮盒。"截住了！"他把铁皮盒往石桌上一放，盒盖打开的瞬间，里面的珠砂在阳光下闪着光，"还抓着个送信的，说是李御史在京城派来的。"
铁皮盒底层压着张纸条，上面写着"事成之后，保周公子入太学"。许兰馨将纸条往银鱼卵的瓷碗上一放，水汽立刻晕出几行字，是用银鱼血写的"驿馆柴房有密信"。
"看来得再去趟驿馆。"刘锦煜将铁皮盒盖好，竹篓里的珠砂碰撞着发出细碎的响，"老木匠说驿馆的梁上有个暗格，去年修窗棂时见过。"
往驿馆去的路上，许兰馨看见田埂上的新稻种己经发了芽，嫩绿色的芽尖顶着层薄泥，像极了银鱼卵刚破膜的样子。
张福全背着药篓跟在后面，篓里的紫叶草己经晒成了干，他说要给新修的水渠沿岸种上，"这草能固堤，还能给银鱼当食料。"
驿馆的柴房果然有个暗格，藏在横梁的裂缝里。
刘锦煜用竹篙勾出个布包，里面除了密信，还有块玉佩，上面刻着"李"字，玉质和御史行台的玉印一模一样。密信是李御史写给周老爷的，说"珠砂可嵌砚台，亦可作丹书铁券"，末尾画着个粮仓，仓顶的瓦当纹里藏着个"丹"字。
"丹书铁券？"许兰馨将密信折起来放进《渔稻记》，"他是想拿珠砂贿赂朝廷，换免罪的凭证。"她突然往柴房的灶膛里看，灰烬里还留着点未烧尽的纸片，上面的"留"字被火烤得发焦，"留香阁的掌柜肯定也参与了，不然不会总往驿馆送食盒。"
正说着，按察使司的差役来了，为首的拿着苏文渊的手令，要将密信和玉佩带回郡城。"苏大人说，等案子结了，要在渔稻塘边立块碑。"差役临走时指着柴房的墙角，"那儿有个苏大人留下的木盒，说让许娘子收着。"
墙角的木盒里装着本新抄的《农桑新令》，末页用朱笔写着条新注："渔稻塘银鱼珠砂，永为张村特产，禁私采私运，违者杖西十，罚修塘堰十年。"注文旁画着条银鱼，嘴里衔着片紫叶草。
回张村的路上，晚风带着新稻的香气。许兰馨看见夕阳把渔稻塘染成了金红色，银鱼们在水面游弋的影子，像极了《渔稻记》里苏文渊画的小画。刘锦煜的新谷仓前，村民们正围着看老木匠刻门匾，匾上的"守仓"二字中间，刻着条跃出水面的银鱼。
"陈先生说，按察使司要在黑风口设巡检司。"张福全往塘里撒了把新收的稻种，银鱼们争着抢食的样子，惹得孩子们笑个不停，"以后再没人敢偷运珠砂了。"
许兰馨翻开《渔稻记》，发现苏文渊画的小画旁又添了行字："今夜月色好，适合辨银鱼卵。"她抬头望向天边，月亮正从芦苇荡里升起来，清辉洒在塘面上，银鱼们的鳞光和月光融在一起，像铺了层碎珠。
刘锦煜提着盏竹灯走过来，灯壁上的鱼形纹在地上投出晃动的影。"苏大人让人捎信，说明天来学辨银鱼卵。"他将灯往塘边凑了凑，灯光里的银鱼卵正在瓷碗里轻轻颤动，"我编了个竹筛，专门筛珠砂用的。"
竹筛的网眼上沾着点银鱼鳞粉，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许兰馨往筛里倒了点稻壳灰，灰粒漏下去的瞬间，筛底的竹纹和银鱼卵的纹路竟重合在了一起。
"陈先生说得对。"许兰馨望着水里游动的银鱼，"最珍贵的不是珠砂，是守着水土的人。"
月光突然被风吹得晃了晃，塘边的新稻芽在风里轻轻摇曳，像无数双小手在托着什么。
许兰馨往《渔稻记》里夹了片刚摘的稻叶，叶尖的露珠滴在苏文渊画的小画上，晕开的水痕把戴斗笠的人晕成了两个，一个在岸边，一个在塘里，手里都捧着颗银鱼卵。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三响，正是三更。
许兰馨将《渔稻记》揣回怀里，往茅屋走去时，看见田埂上的稻粒己经发了芽，每个芽尖上都顶着颗露珠，在月光里闪得像珠砂。
明天，该教苏文渊认银鱼的年轮了。许兰馨想着，脚步落在泥地上，惊起几只萤火虫，虫光掠过塘面的瞬间，银鱼们突然跃出水面，尾鳍拍打出的水花在月光里拼出个"年"字。
风里的新稻香气更浓了，像要把整个渔稻塘都酿成新酒。
许兰馨摸了摸怀里的《渔稻记》，红绳从书页里露出来点，绳头的银鱼鳞粉在衣襟上蹭出个小小的鱼影，像极了去年银鱼护卵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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