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让！糖油粑粑出锅嘞——"
小贩的吆喝声惊飞檐下麻雀，林小碗踮着脚尖往蒸汽缭绕的摊子张望，后颈突然被拎着往后拽了半步。青石板路上骨碌碌滚过辆独轮车，载着颤巍巍的陶罐堪堪擦过她裙角。
"师祖您看......"
"不看。"
玄霄甩开绣着金线云纹的广袖，腰间缀着的羊脂玉佩撞在装零嘴的牛皮纸包上，发出细碎的响动。他今日幻化的锦袍比往常更矜贵，偏生怀里抱着七八个油纸包，活像个移动的货架。
林小碗叼着半串糖葫芦转身，琥珀糖衣在春阳下泛着蜜色："您说这趟逃命任务叫'体察民生'，光杵在这儿怎么体察？"山楂籽从她嘴角漏出来，正巧掉在玄霄雪白的衣襟上。
剑尊大人额角青筋跳了跳。
"咱们宗门的《市井观察录》第三页第七条。"林小碗用竹签戳了戳他怀中摇摇欲坠的荷花酥，"'若遇庙会，当亲尝炙肉、旋煎白肠、水晶皂儿......'"
"聒噪。"
玄霄突然将整摞吃食塞进她怀里，转身走向冒着热气的汤饼摊。乌木桌角积着经年油垢，他盯着长凳上可疑的污渍，广袖轻拂扫出三寸见方的洁净处，这才勉强落座。
"两碗馎饦，不要芫荽。"林小碗挨着他坐下时，木凳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师祖您不知道，上回我在山下吃了加香椿的胡辣汤，清虚长老非说我身上沾了妖气......"
玄霄突然按住她喋喋不休的嘴。
隔着鲛绡手套传来的温度让林小碗瞪圆眼睛，却见玄霄修长手指划过她唇角，拈起片晶莹的糖渣："玄天宗的脸面。"他指尖燃起幽蓝灵火，糖渣化作青烟消散在喧闹市集中。
摊主端来的粗陶碗沿带着缺口，玄霄盯着飘在汤面的油花，突然推碗起身："换家。"
"别呀！"林小碗舀起勺面片吹气，"您闻这骨汤熬得多香，定是寅时就开始煨的牛筒骨......"热气氤氲上她鼻尖，沾湿了易容术点出的几粒小雀斑。
玄霄看着少女鼓着腮帮呼呼吹气的模样，广袖下的手指无意识。八百年前他辟谷时，山下最红的酒楼掌柜正跪着求他试菜，如今倒要陪着个小丫头啃这些......
"桂花糕~新捣的桂花糕~"
白发老妪的吆喝声裹在甜香里飘来，林小碗突然拽住玄霄的袖角。云锦布料发出细微裂帛声，玄霄垂眸看着袖口晃动的银铃铛——这丫头何时给他系上的？
"小时候街口王婆婆也总这么喊。"她眼底闪过稍纵即逝的黯淡，转眼又笑出两个梨涡，"师祖您饿不饿？"
玄霄瞥了眼她怀中被咬得七零八落的各色糕点，突然觉得宗门的《市井生存指南》应当加注：糖分过量可能导致神识混沌。
"要多少？"他摸向钱袋。
"您这样容易被讹。"林小碗按住他掏金叶子的手，腕间银镯撞在玄霄的护腕上，"看我的——婆婆，这糕怎么卖呀？"
老妪掀开蒸笼布，糯香扑面："三文钱两个，小娘子要......"
"我帮您吆喝两声，能尝半个不？"她突然蹿到蒸屉前，"您听我这嗓子——丹桂飘香~~雪玉凝脂~~神仙闻了都要下凡的桂花糕哟！"
玄霄看着少女提着裙摆跳上青石阶，发间木簪随动作轻晃。这招竟真唬得路人驻足，老妪笑呵呵切了块糕递来。林小碗却不接，转头朝他眨眼："玄公子付钱~"
师祖大人突然悟了。
这哪是体察民生，分明是骗吃骗喝。
待玄霄将整笼桂花糕买空，林小碗早己蹲在隔壁泥人摊前。她掌心躺着个歪嘴小童，正往泥人脸上戳酒窝："您看像不像清虚长老偷喝灵酒的模样？"
摊主吓得首哆嗦："姑、姑娘慎言......"
"像。"玄霄突然开口，抛下锭银子，"要十个。"
林小碗噗嗤笑出声，沾着糯米粉的指尖戳向他眉心："败家。"她指尖残留的桂花香混着市井烟火气，惊得玄霄后退半步，撞翻了身后摞着的竹编筐。
叮铃哐啷的响动中，林小碗突然往他嘴里塞了什么。甜意在舌尖炸开时，他听见识海传来细微的"咔嗒"声，仿佛千年冰层裂开道缝隙。
"投喂师祖成就达成！"少女晃着不知从哪摸出的麦芽糖，"师祖要不要奖励我三天带薪假呢！"
玄霄含着糖块怔住。
暮色漫过飞檐时，林小碗正趴在馄饨摊前看老板娘包馅。玄霄的云纹锦袍在粗木凳上铺开，像片误入尘网的雪。
玄霄的银箸尖凝着一点寒芒。斜对角糖画摊的老者第三次往这瞥，浑浊眼白里泛着不正常的青灰。他屈指轻叩桌沿，馄饨汤荡开的涟漪中映出魔纹。
"明日启程回山。"
"别呀！"林小碗突然咬住他的银箸，尖齿在箸身硌出细痕，"您看西街挂了彩灯，肯定有夜......"
银箸突然发出嗡鸣，玄霄眼底泛起冰裂纹似的金芒。糖画摊的铜勺当啷落地，老者袖中滚出团黑雾。夜市人潮骤然扭曲成斑驳色块，林小碗唇边的笑还凝在脸上，整个世界突然被按进粘稠的琥珀之中。
"闭眼。"
玄霄的鲛绡手套寸寸碎裂，剑气掀翻的馄饨摊腾起漫天白雾。林小碗感觉后颈贴上冰凉掌心，识海突然涌入铺天盖地的凛冽梅香。
她嘟囔着往玄霄怀里缩了缩，"打完了记得赔老板娘锅灶......"
糖画铜勺滚进阴沟时，林小碗正蹲在馄饨摊废墟里扒拉竹筷。玄霄剑尖垂落的血珠渗入青石板缝，绽开朵朵冰晶红梅。
"我的虾仁馄饨......"她戳着泡发的面皮哀叹，"说好打完了赔锅灶呢？"
玄霄扯下半幅染血的衣袖缠住她眼睛："别看。"
指节擦过她睫毛时，林小碗突然抓住他手腕。师祖常年握剑的虎口处，有道新鲜的灼烧伤痕正冒着黑气。
"工伤要报备啊师祖。"她摸出块桂花糖按在伤口上，"《玄天宗弟子守则》第一百二十八条，魔气侵蚀需及时......"
糖块突然被捏碎，甜腻裹着剑气炸开满地霜花。三丈外装死的魔修残魂发出尖啸，玄霄的剑鞘却先一步捅进林小碗拎着的陶罐——罐底黏着团蠕动的黑影。
"赔你双倍。"玄霄甩剑振落血污，看着少女用竹签串起魔物残骸，"这是作甚？"
"取证呀。"林小碗把"烤串"揣进芥子袋，"不然执事堂那群老头又要扣我绩效。"
暮色中传来瓦片轻响，玄霄揽着她腾空时，林小碗正盯着西街亮起的彩灯。剑气劈开的魔瘴外，夜市喧嚣如常，糖画老人摊前又围满孩童。
"他们看不见？"她戳了戳结界波纹。
"障目符。"玄霄落地时踉跄半步，"三个时辰后自解。"
林小碗突然扒开他交叠的衣襟。鲛绡内衬下，心口蔓延着蛛网般的金纹，像是冰裂瓷碰上了糖浆。
"您这'小伤'挺别致啊。"她蘸了点残血捻开，"《咸鱼生存手册》第一条：领导负伤，员工有权提前下......"
后颈突然被冰凉的剑柄抵住。玄霄苍白的唇抿成首线："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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