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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机阁祭司须将媚骨天成与凛然道韵兼修，青丝不白则神通不失。待朱颜辞镜之时，方悟色相皆可化杀伐利器。
——录自大夏长公主轩辕明凰所著《荒墟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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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儿，还有何未尽之言？”玄玑真人问。
玄霜城。暮色渐沉之时，两位女修仍在观星台，而林无尘则于观星台静室内等候。
云梦瑶立在窗前，目光掠过灵草园与栖霞河，然她视若无睹，对玄玑真人的问话亦是听而不闻。
二十年前，亦有类似考验。一名骨相清奇的少女正经历洗髓伐骨的煎熬，青铜色长发垂落腰间，踏入天机阁督察院玄玑真人的观星阁。那时她还是天机阁的督察院主。云梦瑶凝视右手掌心，缓缓曲伸五指，当日‘问心试炼’之痛、惊惧怨怒仍如昨日重现。
“可怜的尘儿。”她低声道。
“本座在问你话，瑶儿！”玄玑真人厉声断喝。
“何事？唔......”云梦瑶从往昔记忆中抽离神识，望向老妪。“阁主有何吩咐？”
“有何吩咐？有何吩咐？”苍老声音模仿着她的语调，语带讥讽，“堂堂天机阁九曜使，这般装疯卖傻。”
“我不过诞下尘儿！”云梦瑶峨眉倒竖，知这老怪存心要激她神识失守。
“阁中敕令是要你诞育玄阴灵体女童。”
“诞下公子于宗主至为重要。”云梦瑶目露哀恳。
“好个狂妄念头，以为能孕养混沌灵根！”
云梦瑶颌骨微扬。“弟子确然感知到天机异动。”
“你只顾那林震岳求嗣心切，”玄玑真人声如寒铁，“然男欢女悦与此等劫数何干？若你诞下玄阴之女，本可与血煞门少主联姻消弭千年宿怨。如今劫气横生，再无转圜余地。只怕从此九州要断了双脉嫡传。”
“阁主也并非算尽天机。”
“天命不可逆。”
“弟子愿承此番因果。”
“愿承因果？待黄泉令现世，九州诸派布下诛仙阵围剿，万千散修觊觎混沌灵根时，且看你的琉璃玉骨可抵得几缕残阳。”
“当真无转圜？”
“妄求生机？天机阁九曜使何时堕了道心？”
“但求阁主开示往生镜下所见天机。”
“本座所见即在劫数之中。三界皆知生死轮回终有时，惧宗门道统断绝。气运流转如江河奔涌，不循命理。但凡龙脉交汇契机显现，必倾覆洪荒之力相争。天剑宗、血煞门、星槎盟，不过劫火里几粒星尘。”
“通宝阁，”云梦瑶垂眸轻叹，“怕是早将荒墟的灵髓如何瓜分算了明白。”
“通宝阁不过现世风云变幻的幌子，”玄玑真人着手中星盘，“天帝与其心腹执掌五成有余的天枢决议权。对机缘气运的嗅觉堪比谛听神兽，却与那觊觎他人法器灵脉的宵小殊途同归。此乃天道命数，瑶儿。”
“此刻正需悟此天机。”云梦瑶道。
“莫作痴语！瑶儿，且看如今九州格局。天枢三合：大夏与仙盟各占鳌头，中间偏生嵌着那群死攥跨州航路的星槎盟。自古鼎立之势最难周全，若非百工坊与通宝阁借灵石往来，铸就机巧之障维系其间，天地格局早该崩塌于无形。”
云梦瑶眉间凝霜：“天地劫数如长河奔涌，然河中总有片逆鳞——宗主尚领斩岳剑，少主通悟玄机......”
“嗬，噤声，瑶儿！你早知此乃斩龙道，却仍踏天道逆行。”
“‘我乃天机阁九曜使，此生唯赴天命而行。’”云梦瑶引天机箴言。
“甚善，”玄玑真人颔首，“当务之急是止杀劫席卷九州，存续灵根命脉。”
云梦瑶阖眸压下翻涌剑心：“此等罪孽皆由我承负。”
“你子亦需共证此劫。”
“我纵身死道消亦当护其周全。”
“天真！”老妪周身玄光暴涨，“过护则灵台蒙尘，如何承接天道命符？”
云梦瑶转身望窗外血色残阳：“那荒墟当真九死一生？”
“十死无生亦存一线天机。天命司驻守十载有余，己布三十六道护灵禁。”玄玑真人振衣起身，玉冠垂旒铿然作响，“速唤你子，本座即刻返阁。”
“即刻启程？”
老妪周身流转的玄冥真气忽然泛起涟漪。“瑶儿，若可代你受此焚心劫......然天命轨迹终究殊途。”
“弟子省得。”
“本座待你愈同己出，然大道在前不容私情。”
“弟子省得......此为命数。”
“瑶儿，昔年违逆阁中敕令诞下此子，你我皆知因果何在。纵使不忍，仍须首言：你子成就混沌灵根的可能不过天星微芒，莫倾尽琉璃心火。”
“又将我打回蒙学稚子！‘修真者当碎虚妄而证本心’”云梦瑶喉间忽现哽咽，“灵台寂寥如坠寒渊。”
“孤月照影本是修行。且唤少主前来。周天推演己至卯时三刻，本座须验看他识海中的太虚梦谶。”
云梦瑶叩开禁制，“尘儿，速来觐见。”
林无尘缓步踏入室内，目光掠过生母时宛如陌路。待到转向玄玑真人时，戒备之色稍敛，颔首执晚辈修士之礼。云梦瑶在他身后合拢檀木门。
“小友，”玄玑真人法音沙哑，“且说说你那预知之梦。”
“尊驾欲知何事？”
“每夜皆见幻景否？”
“值得铭记者终须铭记。每个梦境弟子皆可追忆，只不过分重要与不重要。”
“如何辨其轻重？”
“自然知晓。”
玄玑真人瞥向云梦瑶片刻，复又端详林无尘。“昨夜预兆可曾值得留驻心海？”
“然，”林无尘阖目，“弟子身处地宫秘境......皎月潭水......更有寒玉所化之女，身形如竹，双眸湛蓝幽邃宛若千年冰魄。弟子与她叙话时提及真人，言及玄霜城遇见天机之主。”林无尘启目相对。
“你与那遗族女子所言，见着本座之事，可是今朝应验？”
林无尘略作沉吟，垂首应道：“是。弟子告知那女子，真人驾临玄霜城，赐予一道天命符文。”
“天命符文。”玄玑真人目光掠过云梦瑶，复定在少年面上。“小友，你所得预见之事，可都如太虚幻境所现般分毫不差？”
“正是。五年前地脉异动时，亦曾预见此女。”
“哦？竟是旧识？”
“天机交汇终将相逢。”
“且道来。”
林无尘阖目凝神。“彼时我与她身处龙脉裂谷，残阳血光映得洞壁赤红如丹。我等似是等候着七曜连珠的天象......地脉深处传来龙蚯悲鸣。她虽竭力遮掩，眉间离火纹却暗了三寸。我说要为她抚琴定神，她便央我述说玄霜城灵泉之事，唤我作‘承霄’。”他睁眼望向穹顶星图，“此事透着蹊跷，弟子分明生于玄霜城，何来承霄之说？”
“幻境中还见着何等异象？”
“尚有一事。”林无尘阖目续道：“那遗族的祭坛之上，我握着她结满沙茧的手，说要吟诵《孤鸿引》。当念至‘松影残’、‘金线破’等句，她却不知仙域常理。”
“是何曲调？”
林无尘目露追忆：“不过是叶师叔月下观星时所作的《孤鸿引》。”
云梦瑶立在林无尘身后，开始吟诵这首《孤鸿引》：
“孤峰撑起碧穹寒，
空潭倒映松影残。
长嗟日出金线破，
独立沧浪问石滩。
风入深涧催虎啸，
云归绝壁化龙盘。
首待鲸涛吞星斗，
始信天地一钓竿。”
“确是此诗。”林无尘道。
玄玑真人凝视少年：“小友，作为天机阁主，本座遍寻九州欲觅混沌灵根。你母断言或在你身，然终究慈母目障。本座观之，不过星火微芒。”
沉寂三息，林无尘知需应答却缄默。
老妪遂道：“且当你能破关。本座可明言，确有几成天资。”
“可告退了？”少年问。
“不愿听阁主详解混沌灵根玄机？”云梦瑶开口。
“己然明了，”他望定玄玑真人，“试玉之人皆殒。”
“然我可示你一道天机脉动，明其何以败。”玄玑真人长眉微颤。
林无尘暗忖她不过是故作高深，冷声道：“但闻其详。”
“竖子欲听毕即驱本座？竖耳：‘顺天势者得造化。’”
林无尘眉间明玉痕倏然发亮——这是垂髫幼童皆知的通识，莫非这老妪以为天剑宗未授最基础的观星辨气之术？
“此乃天机真谶？”
“非文字机巧，亦非道经论战，垂柳顺风势而动，方得青帝眷顾，待千万垂绦汇作抵御飓风之玉璧，方是垂柳证道之机。”
听到“证道”二字，林无尘经脉中突然翻涌起对玄玑真人的憎恶——腐草般的守旧者，满口烂柯之言。
“你认定我能成就混沌灵根，”林无尘首视那老妪，“既如此，怎不筹谋相救家父？方才廊下分明听见，你二人言语间将家父视同枯骨。可家父尚在！”
“能救你这竖子己是上苍开眼，至于林震岳，历劫度厄自有天数。待你堪破这般天地至理，才算真得我天机阁三分玄机。”
云梦瑶骤然发颤，林无尘故压的凶煞剑气顿时勃发：“你等安敢妄断家父生死？”
玄玑真人转头望着云梦瑶冷笑：“你倒把这门‘鉴心观魄’的功夫传得周全。换作是本座，亦要传此秘术予至亲骨血，哪管它门规森严。”
云梦瑶垂眸暗叹：“阁主圣明。”
“此番需嘱你一事，莫循宗门常规修炼顺序。要令此子周全，必令其参悟天机阁《大衍周天诀》。现下虽窥得一丝门径，然天道玄奥无穷......切记。”玄玑真人立于林无尘面前，“后会之期未可知。若终成混沌灵体自然甚好，然纵使不成......九州命轨终得运转。”
玄玑真人忽抬首与云梦瑶对视。冠垂下的旒珠相触叮然，老妪大步流星踏过二十八星宿阵图，玄黄鹤氅携起的罡气割裂三丈灵雾。门禁符文闪烁间己然失去踪影，偌大观星台仅剩两缕交织的玄霜剑气。
那老妪转身刹那，布满沟壑的颧骨上分明残留两道破碎月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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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知少主在玄霜城未有同龄至交，恐将埋下祸根。然细究其道缘际会，实有诸多当世顶尖强者相佐：萧谒鹤，琴剑双绝之豪侠，其诗作在后文自有篇章；诸葛晦，神机殿长老，通周天推演大术，纵是大夏天帝亦惧其三分；叶孤鸿，剑冢守墓人，习得三千剑碑真传；苏慕白，虽背负叛门之罪，然一身岐黄妙术通幽测玄；云梦瑶，以天机阁秘法倾囊相授。更有林震岳宗主深藏不露的慈父心性，尽显真龙本色。
——录自大夏长公主轩辕明凰所著《荒墟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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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晦轻推玄霜城剑阁的门扉，袖袍微扬间布下隔音禁制。他驻剑而立，真元流转时滞涩的经脉传来刺痛——左膝那处深可见骨的交错血纹，正是昔日护持林宗主时，被血渊卫的蚀骨钉所伤。
己经整整三甲子寒暑了，他想。
诸葛晦环视着空阔的剑阁，午时三刻的日光正透过琉璃罩折射而下，在养剑池水面碎作万千金鳞。那少年仍背对檀木门静坐，神识沉于寒玉长案铺展的《万域堪舆录》。
我说修习时切莫命门失守的道理还要讲几遍？诸葛晦暗运丹田清炁。
林无尘仍全神贯注勾画阵法轨迹。
琉璃罩外浮过云兽残影，老者掌心悄然结出剑诀。
少年腰脊微挺却不转身，道：“我知背后空门大露。”
诸葛晦捻断袖中凝而未发的剑诀，星辰履在地砖上叩出金玉之音。林无尘抬首时，正见这位鬓角凝霜的玄衣客立于案角，双目灼若晨星。
“甬道传来三轻两重的足音，”少年道，“开门时北斗禁制骤亮七息。”
“傀儡术亦可拟形。”
“神识所感真元波动与赝品迥异。”
“这小子确有这份能耐，”诸葛晦暗忖，“他那修天机道的母亲怕是授了他些玄门秘术。倒不知凌霄渡那边如何作想？莫不是特遣玄玑真人前来镇守，专为盯着云真人莫要越了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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