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国公府追查凶手一事终究不了了之。林承南仅在沈清如中毒后象征性探望过一次，便再未踏入厢房半步，仿佛那具在溃烂与幻觉中挣扎的躯体不过是件被弃置的旧物。
主母之位悬空的空隙里，三房姚氏如愿攥紧了管家钥匙。许是因女儿林昭雪被发落庵堂的前车之鉴，她对林惋棠竟添了几分刻意的讨好。
林惋棠的日子倒愈发舒逸起来。每日辰时末必去静棠院陪蒋氏烹茶，看老夫人拨弄茶盏里的浮沫，听她念叨 “阿棠煮的蒙顶甘露总带着松烟香”；未时三刻便晃去沈清如的厢房，看那曾经明艳的女人蜷缩在锦被里，用手指抠进掌心结痂的溃烂处，看她因喉间肿痛咳不出声的模样。她总是搬一张凳子坐在那里看着沈清如，表情淡漠。
至于林念昭却似从府中销声匿迹了。听闻她整日缩在闺房里，连晨昏定省都免了，唯有丫鬟每日送去的膳食原封不动地端出来。至于林承煜，自沈清如中毒后便以书院备考为由长居外舍，并未现身。
于是就这样，时间很快就到了林念昭的及笄日。
林惋棠站在正厅的回廊下，看着丫鬟们忙忙碌碌地挂红绸、摆花篮、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她身着一袭素色织锦襦裙，外披雪白狐裘，发间仅别一支竹节玉簪，与这满府的喜庆气氛格格不入，却又格外醒目。
“姑娘，二小姐的及笄礼马上就要开始了。”翠袖轻声提醒。
林惋棠轻轻颔首：“走吧。”
及笄礼在林府的正厅举行，满座宾客皆着华服，言笑晏晏。吉时未至，己有贵女们围聚在屏风前，细声评点着案几上的头面首饰。林念昭端坐在主位右侧。
她穿着一袭灰白长针对鸟吉字纹锦交织绫和平针垂胡袖兽锦大袄，发间点翠衔珠钗璀璨夺目，十二颗东珠垂在鬓边，她唇角噙着温婉笑意，看上去贤淑端庄。
林承南坐在主位上，虽强作镇定，但眼底的疲惫与焦虑却怎么也掩不住。自从沈清如中毒后，他的仕途便屡屡受挫，朝堂上弹劾他的折子如雪片般飞来，让他焦头烂额。
“林相可是累了？” 户部尚书夫人掩唇轻笑，“今日可是令爱大喜之日，该喜色些才是。”
林承南勉强扯动嘴角，茶盏却 “当啷” 一声撞在案几上，他望着堂下笑靥如花的林念昭，忽然想起沈清如在厢房内那具溃烂的躯体，喉间泛起一阵腥甜 —— 那个曾替他打理后宅、疏通人脉的发妻，如今竟成了他仕途上最大的污点。
而蒋氏坐在一旁，手中握着佛珠，目光时不时地落在林惋棠身上。
“吉时己到 ——”
随着礼官的唱喏，林念昭缓缓起身，向蒋氏行大礼。就在这时，林惋棠轻轻抬手，翠袖心领神会，悄然退出厅外。
“祖母，孙女今日及笄，望祖母福寿安康。” 林念昭的声音清脆悦耳，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礼乐声中，林念昭刚要向蒋氏行行三拜之礼，厅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九皇子燕祁翰身着一袭赤金织锦蟒纹衣，在雪光中泛着温润光泽，身后随从抬着朱漆描金礼盒，缓缓踏入正厅。
“九皇子殿下驾到 ——” 礼官的唱喏声里带着几分惊讶，满座宾客纷纷起身行礼。林念昭的眼底却闪过一丝欣喜。
燕祁翰含笑向蒋氏行礼，声音朗朗如鸣玉：“老夫人福寿双全，本皇子特来为令孙女贺喜。” 他抬手示意，随从打开礼盒，顿时满室珠光璀璨 —— 十二支累丝嵌宝头面依次排列，最顶端的凤凰衔珠步摇尤为夺目，翡翠翎羽与南海明珠交相辉映，端的是皇家气派。
“九皇子厚爱，我代念昭谢过。” 蒋氏淡淡颔首，目光却扫过燕祁翰身后的林惋棠，见她依旧一身素色襦裙，与这满堂华彩格格不入，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担忧。
林念昭却早己按捺不住，莲步轻移至礼盒前，指尖抚过凤凰步摇的珠串，眼波流转间尽是欢喜：“多谢九皇子厚礼，念昭不胜感激。”
燕祁翰轻笑出声，目光却有意无意地落在林惋棠身上：“林二姑娘喜欢便好。” 他顿了顿，忽然转身走向林惋棠，“倒是林三姑娘，今日这般素净，可是不愿与本皇子共赏这喜庆？”
林惋棠垂眸避开他的视线，福礼道：“九皇子说笑了，惋棠不过是个愚钝之人，不敢惊扰殿下雅兴。”
燕祁翰挑眉，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檀木盒，递到她面前：“既如此，本皇子便送你一样小玩意，莫要嫌弃。”
林惋棠抬眼，只见盒中躺着一支金簪，簪头镶嵌着一颗鸽血红宝石，在烛火下泛着妖冶的光芒。她心中一凛，却依旧保持着面上的平静：“多谢九皇子，只是如此贵重之物，惋棠实在不敢收下。”
“收下吧。” 燕祁翰忽然压低声音，“就当是本皇子与你交个朋友。”
满厅的人都望着林惋棠，周围的人窃窃私语，林念昭站在边上，手握成拳，她看着他们。
林惋棠含笑接过，“那我就谢谢九皇子。”她冷眼望着燕祁翰一脸狡诈的笑容，心里很明白他是故意的。
故意挑起林念昭的嫉妒，故意让别人误会她和他。
“不用客气，三姑娘。接下来是你给你二姐送礼了。”燕祁翰挑眉望着她。
林惋棠福身谢礼，她挥了挥手，只见翠袖捧着一个锦盒走上前来，轻声道：“姑娘，这是您准备的及笄礼。”
她微微颔首，接过锦盒，缓步走向林念昭：“二姐姐及笄，妹妹自然要送份薄礼。”
林念昭看着那锦盒，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却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三妹妹有心了。”
锦盒打开的刹那，满室抽气声此起彼伏 —— 一支金凤簪静静躺在其中，凤凰尾羽用三十片金箔叠成，每片羽毛上都用细如发丝的金线绣着吉祥纹样，华贵至极。
“这是我特地请珍宝阁定制的。” 林惋棠轻声道，“今日送给二姐姐，望儿二姐姐喜欢。”
林念昭的笑容瞬间凝固，指尖在金凤簪上停顿片刻，忽然抬眼望向燕祁翰，却见他正盯着林惋棠，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笑容。
“多谢三妹妹。”林念昭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透冰水的绸缎，绵软中透着异样的生硬。
林惋棠笑意和煦地替她将簪子插入发髻，金簪擦过耳际时发出细碎的轻响。
“二姐姐，可还满意？”林惋棠退后半步，笑着道。
“很好。”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像被掐住喉咙的雀鸟，“劳三妹妹费心了。”
“二姐姐喜欢便好。” 她垂眸轻声道。
这支金凤簪的纹样是前世的时候，燕祁翰送给林念昭这位“贤德贵妃”的专属。
那个时候，是她带着这支金凤簪来到冷宫来耀武扬威，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她进来的时候对着她说：“姐姐你可知道，这是皇上赐给我的金凤簪？”
呵——今世，你的及笄日，就用这根金凤簪作为你牢笼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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