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一月，年关的脚步越来越近。每至新春佳节前夕，京城总会为一众名门贵族举办一场诗会。
这场诗会虽美其名曰 “以诗会友”，实则是年关前各家心照不宣的 “相亲宴”—— 若在席间相看合意，年后便会遣人递帖子求生辰八字，紧接着议亲订婚之事便提上日程。
刚过及笄的林念昭，自然而然也被林家纳入了择婿的盘算中。
晨光熹微，霜雾未散，林念昭、林惋棠和林舒月三姐妹己身着华服立在林府朱漆大门前。冬日的寒风卷着细碎雪粒掠过檐角铜铃，叮咚声里，林舒月轻轻跺了跺绣鞋，将狐狸毛镶边的斗篷又紧了紧：“二姐，这马车怎么还不来？我指尖都冻得没知觉了。”
话音未落，青石板路上己传来清脆的马蹄声。马车缓缓停稳，车帘掀开时，暖融融的檀香扑面而来 —— 原来车内早备好了银丝炭炉。林舒月侧身让过两位姐姐，纤白指尖轻轻搭在丫鬟递来的沉香木手炉上，望着马车内壁新换的月白绸缎衬里，忽而想起昨夜母亲特意叮嘱的话：“诗会上见着沈尚书家那位公子，切莫低头……”
只见她提着裙摆钻进车厢，笑着道：“大姐二姐快些，这马车里的地龙烧得正好，莫要让寒气灌进来。” 林惋棠抿嘴轻笑，与林念昭并肩而入，车帘落下的刹那，檐角铜铃又晃了晃，惊起一树寒鸦。
京城的深冬，总是格外凛冽，缀锦阁的九曲回廊覆着薄冰，廊下挂的琉璃灯串在风中轻晃，将满地的残雪映的五彩斑斓。
林惋棠身着一袭茜色云锦襦裙，外披墨狐大氅，发间带着叶明渊送的礼，簪头的凤凰栩栩如生，衬得她眉眼冷冽。
林念昭今日则穿了一件鹅黄色的织金长裙，外罩月白狐裘，十二颗东珠垂在鬓边，妆容精致的无可挑剔。她的抱着暖炉，在马车内时不时的看向对面的林惋棠和林舒月。
只见林惋棠一脸冷漠，林舒月则是一如既往的低着头不说话，只是精心打扮过的妆容让林念昭一眼就看明白了。
“小姐们，到了。”丫鬟们掀开帘子，林家三位姑娘顺着丫鬟们的搀扶下了马车。
林念昭下了马车，目光时不时扫下远处停驻的几辆马车，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沈尚书家的嫡子沈砚之昨日递了拜帖，说是要在诗会上讨教诗词。
她对此全然毫无兴趣，区区尚书家的嫡子，她高开一眼都无。于是拜帖被她随便的放在了屋内，她来——自然而然是为了九皇子，还为了——她眼珠子一转，眼神落到了林惋棠身上。
“三妹妹。”她忽然开口，声音甜腻如蜜，“听说你最近与七皇子往来甚密？今日诗会，他可要过来？”
林惋棠垂眸拨弄袖口的流苏，漫不经心的回答：“七皇子事务繁忙，岂是我等能随意揣测的？” 她抬眼时，恰好看见燕祁翰的马车停在大门外，冷冷一笑：“不过九皇子倒是来了。”
林念昭脸色微变，手里的暖炉险些滑落。她顺着林惋棠的视线望去，正见燕祁翰掀开车帘，目光似有意无意地扫过她们这边。那一眼如寒潭秋水，让她心口猛地一跳，想起及笄宴上他亲手替她戴上的累丝嵌宝头面，喉间泛起一丝甜蜜。
“大姐，你有空关心我，不如好好关心母亲。毕竟时日无多。”林惋棠眼见燕祁翰要朝这里走来，立刻别过身子，和丫鬟翠袖，檀云离开，余光瞥见林舒月也乖巧的福了福身，跟着她后面就走。
这个五妹，估计也不是省油的灯。
诗会在辰时三刻准时开始。
掌院夫子宣布以 “寒梅” 为题，各作一首五律。林惋棠倚着廊柱，看着林念昭在石案前研墨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讥讽 —— 前世她就是在这场诗会上，凭借一首《寒梅映雪》艳惊西座，被燕祁翰视为 “知己”，却不知那诗本是母亲安枕书的遗作。
“林三姑娘，请。” 夫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缓步走到石案前，狼毫在澄心堂纸上落下第一笔，墨痕如寒梅枝干，凌厉而苍劲。笔尖蘸墨时，她余光瞥见林念昭攥紧帕子的手，当年母亲就是用这支笔，在偏宅昏暗的油灯下教她吟诵，如今却成了戳穿伪善的利刃。
“疏影横斜处，孤芳映雪迟。” 她轻声吟诵，笔下 “迟” 字拖出凌厉的勾，如寒梅刺向苍穹的枝桠，“冰绡笼玉骨，铁骨铸仙姿。”
林念昭的瞳孔骤缩，手中墨块 “啪嗒” 坠地 —— 这两句与母亲当年念给她听的一模一样！她猛地抬头，对上林惋棠眼底的冷芒，如被冰水兜头浇下，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蕊冷香犹冽，风寒志未移。” 林惋棠继续写，墨色在 “冽” 字折笔处洇开小团晕染，恰似冻裂的雪梅瓣，“孤标尘世外，不与百花知。”
掌声此起彼伏时，林念昭只觉耳鸣如雷。她看着宣纸上的字迹，只觉每个字都在嘲讽她的偷窃 —— 当年她趁林惋棠母亲病重，偷抄了这首诗的残稿，却不知林惋棠竟记得如此清楚。
“好诗！” 七皇子燕霄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身着月白锦袍，手中握着一卷《建安诗集》，“林三姑娘此诗，既有谢道韫‘未若柳絮因风起’的灵秀，又具曹操‘老骥伏枥’的风骨，当为头名。”
林惋棠福礼谢过，目光扫过燕祁翰阴沉的脸色，忽然轻笑 —— 当年他就是在这场诗会上，赞林念昭的诗 “如寒梅映雪，孤高绝俗”。
“九皇子觉得如何？” 她忽然开口，声音清越如冰泉击石。
燕祁翰捏着茶盏的手青筋暴起，却仍维持着温和笑意：“三姑娘果然才思敏捷，让人叹服。”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阴鸷，“只是这诗里的‘孤标尘世外’，倒像是在说自己？”
林惋棠抬眼望向燕祁翰，指尖轻轻抚过未干的墨痕，唇角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眼尾泛着狡黠的光：“九皇子说笑了。若说‘孤标尘世外’，倒更像说这这缀锦阁的冰棱 ————” 顿了顿，“看似剔透，实则冷硬如铁，碰不得，也攀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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