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企业调查办”的挂号信，像一道冰冷的符咒，将南国温暖的阳光都染上了一层寒意。林晚握着那薄薄的信纸，指尖冰凉，仿佛能透过字迹感受到千里之外那双窥探的眼睛所带来的无形压力。
“企业调查办”……这个名头听起来就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官方威权。他们为什么会盯上自己？仅仅是因为陆峻的挟私报复？还是说，自己与香港的合作，触动了某些敏感的神经？在这个改革开放不断深化却又暗流涌动的年代，与“外商”尤其是港商的密切往来，有时确实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甚至误解。
林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当务之急，是两件事：第一，必须尽快搞清楚北方这场调查的来龙去脉和真实目的；
第二，必须集中全部精力，拿下香港陈嘉明提出的高端订单，用实打实的业绩和规范经营来筑牢自己的根基。
“周凛，”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恢复锐利，“你立刻想办法，托最可靠的老乡，务必打听清楚那个‘企业调查办’到底是什么部门，谁在主导，到底想查什么。记住，一定要隐蔽，不要打草惊蛇。”
“好！我马上就去办！”周凛重重点头，转身就往外走。事关林晚和工厂的安危，他比谁都着急。
送走周凛，林晚立刻拿起电话，拨通了香港陈嘉明留下的号码。电话接通，传来陈嘉明冷静而略带疏离的声音：“喂，你好。”
“陈先生，您好，我是林晚。”
“林厂长，考虑得如何了？”陈嘉明首入主题。
“陈先生，经过我们初步评估，贵公司提出的‘精品龟苓膏粉’项目，我们非常有兴趣承接。”林晚语气平稳而自信，“虽然技术要求高，但我们有信心通过设备改造和技术攻关达到标准。关于合作细节和报价，我们希望近期能当面与您详细洽谈。”
电话那端沉默了片刻，似乎对林晚如此快速而肯定的答复有些意外，随即传来一声轻微的、似乎是赞许的笑声：“很好。林厂长果然有魄力。我下周会再到内地，届时我们可以面谈。希望你们能准备好详细的技术方案和报价清单。”
“一定。期待您的到来。”
挂断电话，林晚长长舒了一口气。箭己发出，没有回头路。她立刻召集车间骨干和技术最好的老师傅开会。
会议室内气氛凝重。当林晚将香港新订单那苛刻的技术要求一一列出时，老师傅们纷纷皱起了眉头。
“茯苓必须选用滇西产、五年生以上的？这价钱得翻一倍还不止！”
“龟板要经过三次反复浸泡和清洗？还要低温烘干？这太费工时了！”
“粉末细度要达到500目？咱们那台粉碎机最多到300目顶天了！”
“包装要独立设计、无菌充氮？这……这得上新设备啊！咱们哪有钱？”
困难显而易见。资金、技术、设备，每一样都是拦路虎。
林晚耐心地听着大家的抱怨和担忧，末了，她站起身，目光扫过每一位老师傅：“各位师傅，我知道很难。但这一步，我们必须迈出去！老是做低端代工，我们永远只能赚点辛苦钱，随时可能被别人取代，甚至被莫名其妙的力量掐断生路！只有做出别人做不出的好东西，拥有自己的核心技术和品牌价值，我们才能真正站稳脚跟，不怕风吹雨打！”
她的话语铿锵有力，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资金，我来想办法！技术，就靠各位老师傅一起攻关！设备，我们土法上马和关键添置相结合！只要我们心齐，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她的决心感染了大家。老师傅们面面相觑，最终纷纷点头：“林厂长，你说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拼了！”
接下来的日子，“南林食品厂”进入了前所未有的战时状态。林晚几乎住在了厂里，白天协调采购、核算成本、设计包装方案，晚上和老师傅们一起泡在车间，试验新工艺。周凛打听消息回来后，也一头扎进了技术攻关中，他心灵手巧，负责对现有设备进行改造调试。
资金缺口是最大的难题。高端原料的预付款、新包装的打样费、可能需要的设备升级……像一座大山压在林晚心头。银行贷款的三万元己所剩无几。
就在她为此焦头烂额之际，周凛带来了北方调查的初步消息。
“晚姐，打听清楚了。”周凛脸色凝重，压低声音，“那个‘企业调查办’是市里新成立的临时机构，牵头的是工业局的一个副局长，姓钱。听说……听说陆峻最近经常往钱副局长办公室跑。”
果然是他！林晚的心一沉。陆峻果然贼心不死，竟然攀上了局里的领导，动用公家的力量来打压她！
“他们调查的理由是什么？”林晚冷声问。
“名义上是‘了解个体经济发展情况，排查不规范经营’，但打听的内容明显是针对我们厂，尤其是……和香港的资金往来。”周凛语气担忧，“晚姐，他们会不会在税务或者外汇上找我们麻烦？”
林晚的眉头紧锁。这确实是个阴险的招数。个体户在财务和外汇管理上很难做到完全规范，真要鸡蛋里挑骨头，总能找到问题。一旦被扣上“偷税漏税”、“非法外汇交易”的帽子，麻烦就大了。
“看来，他们是铁了心不想让我们好过。”林晚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越是如此，我们越要把香港的订单做好，做出成绩！只有我们自身足够强大，足够规范，这些魑魅魍魉才找不到下口的地方！”
压力之下，林晚做出了一个更加大胆的决定。她再次走进了工商银行，找到了之前办理贷款的信贷科主任。
这一次，她不再是恳求，而是带着一份详细的“精品龟苓膏粉”项目计划书和香港公司的意向合同，进行了一场真正的商业谈判。她清晰地阐述了项目的市场前景、利润空间和还款保障，甚至提出了以未来订单应收账款作为质押的贷款方案。
她的自信、专业和手中实实在在的订单合同，打动了那位原本公事公办的信贷主任。经过一番评估和请示，银行竟然破天荒地同意再提供一笔两万元的专项设备贷款，虽然利率更高，但解了燃眉之急！
拿到贷款批复的那一刻，林晚几乎虚脱。她知道，这背水一战的赌注，又加重了。
资金部分到位，技术攻关全力推进。然而，最大的挑战来自原料。陈嘉明要求的顶级滇西茯苓和优质龟板，货源极其紧张，价格飞涨，且真假难辨。
周凛主动请缨，亲自带队前往云南产区采购。他这一去就是大半个月，风餐露宿，翻山越岭，与当地药农打交道，验货、谈判、押运……吃尽了苦头。当他带着第一批符合要求的优质茯苓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时，人瘦了一圈，皮肤黝黑，却眼神明亮。
“晚姐，货到了！品相绝对一流！”他的声音沙哑却充满喜悦。
看着周凛疲惫却兴奋的脸庞，林晚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酸楚。她默默递上一杯温水，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辛苦了，快回去休息。”
原料问题解决，生产攻关进入最后冲刺。那台老旧的粉碎机经过老师傅们反复改造调试，竟然奇迹般地将细度提升到了接近400目，虽然离500目的标准还有差距，但通过优化工艺和二次过筛，勉强达到了要求。无菌灌装暂时无法实现，林晚便提出采用高强度紫外线灯对包装环境和材料进行长时间照射消毒的土办法，并严格规范操作流程。
终于，在陈嘉明再次到访的前一天，第一批“精品龟苓膏粉”的试制品成功下线！
样品色泽均匀，粉质细腻，冲泡后口感醇厚，药香浓郁，几乎完美达到了要求。包装虽然略显朴素，但设计简洁大方，密封性良好。
全厂上下都松了一口气，洋溢着成功的喜悦。
然而，林晚却不敢有丝毫松懈。她知道，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真正的考验，在于能否持续稳定地生产出同等质量的产品，以及能否通过陈嘉明那双苛刻的眼睛。
第二天，陈嘉明准时到来。他依旧西装革履，一丝不苟。他仔细查看了新厂房、新流程，抽检了原料库，甚至亲自操作了部分设备。他的检查比上次更加细致、更加严格。
最后，在办公室，他对着那罐试制品和厚厚一沓质量控制记录，沉吟了许久。
林晚和周凛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陈嘉明抬起头，推了推金丝眼镜，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真实的笑容：“林厂长，周经理，你们让我刮目相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用有限的条件，能做到这个程度，非常不容易。虽然还有一些细节需要完善，但整体上，超出了我的预期。”
他拿起笔，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这份合同，我们签了。希望后续批量生产，能始终保持这个水准。”
成功了！
巨大的喜悦和欣慰之情瞬间冲垮了连日来的紧张和疲惫！林晚紧紧握住陈嘉明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周凛在一旁，憨厚的脸上也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送走陈嘉明，林晚和周凛站在崭新的厂房门口，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北方的阴影尚未散去，未来的挑战依然无数，但此刻，他们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心和力量。
“晚姐，我们做到了！”周凛的声音带着激动后的微颤。
“嗯，我们做到了。”林晚点点头，望向远方，目光坚定而悠远，“但这只是一个开始。周凛，我们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
南国的风，温暖而，吹拂着“南林食品厂”的招牌，也吹动着两颗在磨难中愈发紧密、在奋斗中愈发坚韧的心。双线作战的初步胜利，为他们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也预示着更加波澜壮阔的未来，正在前方徐徐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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