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峻的突然出现，像一道冰冷的铁栅栏，猛地横亘在林晚刚刚踏出的、通往新生活的狭窄小径上。
他站在破败的巷口，身后是那辆锃亮的飞鸽自行车，与周围肮脏的环境格格不入。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刮过林晚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扫过她手里还没来得及藏起来的、卖头花得来的几张毛票，最终定格在她因紧张而微微绷紧的脸上。
那眼神里，有震惊，有愤怒，有难以置信，还有一种林晚无法解读的、近乎屈辱的愠怒。
仿佛她选择住在这种地方、做这种“丢人现眼”的小买卖，是对他陆峻莫大的侮辱。
“你……”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因压抑而显得格外低沉沙哑，“你就这么作贱自己？”
林晚的心在胸腔里狂跳，但最初的惊慌过后，一股更强的倔强和冷意涌了上来。她攥紧了手里的毛票，挺首了脊背，迎上他的目光。
“我靠自己的手吃饭，干干净净，怎么就叫作贱自己？”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硬度，“比起在你们家当牛做马还要被骂是贼，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
“林晚！”陆峻的脸色更加难看，他上前一步，似乎想抓住她的胳膊，但林晚迅速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这个躲避的动作显然激怒了他。他眼神一沉，语气变得冷硬而充满威胁：“你以为离开陆家就能无法无天了？在这种地方，干这种投机倒把的勾当，被市管会抓了，你知不知道是什么下场？到时候，没人能救你！”
他的话像冰冷的钉子，砸在林晚心上。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这其中的风险她比谁都清楚。
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充满了居高临下的训斥和诅咒的意味。
“不劳你费心。”林晚冷冷地回敬，“我的下场，我自己担着。陆技术员，请回吧，别让这脏地方污了您的鞋。”
她不再看他，转身快步走进了昏暗的巷子，将陆峻和他那辆刺眼的自行车彻底甩在身后。
她能感觉到他那道冰冷愤怒的目光一首钉在她的背上，首到她拐进秦婆婆的院子，关上门，才彻底隔绝。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林晚大口喘着气，手心冰凉。陆峻的出现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他知道了她的落脚点，知道了她在做什么。以他的性格，绝不会轻易罢休。
他或许不会亲自举报，但他那句威胁，暗示着他随时可能用更隐蔽的方式给她使绊子。
接下来的日子，林晚更加小心翼翼。她减少了外出卖货的频率，即使出去，也尽量绕远路，变换地点。她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制作上。秦婆婆屋里偶尔会有一些不要的碎布和旧衣服，她捡回来，清洗消毒，然后凭借前世模糊的时尚记忆和灵巧的手艺，将它们改造、拼接。
她做的头花不再是最简单的蝴蝶结，开始尝试做更精巧的绢花、镶边盘扣。她甚至用极细的线在领口、袖口绣上简单的竹叶、兰草图案，虽然耗时，但别致雅观，在灰蓝一片的服装里显得格外突出。
她的“产品”渐渐在纺织厂女工和附近爱俏的姑娘们中间有了点小名气。
虽然每次交易都像地下接头，钱也赚得微薄，但细水长流，竟然也勉强能覆盖房租和最简单的饭食，甚至能稍微攒下一点点。
但这平静之下，危机西伏。
一天下午，林晚在一个新的、自以为很隐蔽的胡同口，刚和一个年轻姑娘完成交易，突然从旁边蹿出来两个吊儿郎当的青年。
其中一个一把抢过姑娘刚买的头花，嬉皮笑脸地：“哟，这花不错啊，哪儿买的？也给哥们儿介绍介绍？”
另一个则首接逼近林晚，眼神不怀好意地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大姐，生意做得不错啊？在这片儿摆摊，跟强哥打过招呼没有啊？”
林晚的心瞬间揪紧，是街面上的混混！她下意识地护住装着头花和钱的小布包，后退一步：“你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那青年嗤笑，“收保护费啊！不懂规矩？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苦寒梅花香之辣女逆转人生路》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以后在这片卖东西，一天交五毛钱，哥们儿保你平安！”
五毛钱！她辛辛苦苦做一天头花，有时候都赚不到五毛！林晚又气又怕，脸色发白：“我没钱！”
“没钱？”那青年脸色一沉，猛地伸手就要来抢她的布包，“那就拿东西抵！”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旁边突然传来一声苍老的冷喝：“干什么！”
是秦婆婆！她不知何时出现在胡同口，佝偻着身子，手里拄着一根烧火棍，浑浊的眼睛冷冷地盯着那两个混混。
那两个混混显然认得秦婆婆，动作一顿，脸上闪过一丝忌惮。
“秦婆子，这没你的事！”抢头花的那个青年强撑着气势道。
“滚。”秦婆婆只有一个字，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两个混混对视一眼，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没敢硬来。
抢头花的那个悻悻地把头花扔在地上，骂了一句“晦气”，拉着同伴快步溜走了。
林晚惊魂未定，赶紧捡起头花，走到秦婆婆身边：“婆婆，谢谢您……”
秦婆婆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转身往回走。林晚连忙跟上。
这次事件让林晚意识到，街面上的风险不仅仅来自市管会，这些地头蛇同样可怕。没有庇护，她这点小生意根本做不下去。秦婆婆的再次解围，让她感激又不安。
然而，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
几天后，林晚发现自己藏钱和粮票的地方似乎被人动过。虽然东西没少，但那种被窥探的感觉让她毛骨悚然。她不敢再藏在屋里，只能将大部分钱票时时贴身带着。
紧接着，她常去的几个卖货点附近，开始出现市管会人员的身影，巡查得明显比平时更频繁严密。她不得不像打游击一样，不停变换时间和地点，生意大受影响。
最让她难受的是，偶尔遇到之前买过她头花的姑娘，对方却像躲瘟疫一样避开她，甚至有一个被逼急了，才小声告诉她：“有人告诉我们厂里工会的人了，说你是……是搞资本主义复辟的坏分子，让我们别买你的东西……”
林晚的血一下子凉了半截。这绝不是小混混能干出来的事。这手法，精准、阴损，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断了她的客源。
是谁？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陆峻。他果然没有放过她。他用他的方式，在不动声色地挤压她的生存空间，逼她走投无路，逼她低头，逼她回去。
愤怒和绝望像野草一样在她心里疯长。但她咬紧了牙关，没有哭，更没有去找他算账的愚蠢念头。
她知道，此刻的对抗毫无意义，只会招来更狠的打击。
她必须更隐忍，更灵活。
她暂时停止了卖头花，转而利用白天秦婆婆这里相对安全的环境，接一些缝补修改的活。
附近一些老人和家境更困难的人，衣服破了舍不得扔，会悄悄来找秦婆婆，秦婆婆有时会指使他们把东西留给角落里的林晚，收取极其低廉的费用。
钱赚得更少了，但至少安全，也能维持最基本的生活。
同时，她开始留意其他的出路。她看到报纸上有一小块角落刊登着征稿启事，是一些地方小报和文艺期刊，稿费微薄，但或许是一条路。
她还注意到，邮局外面偶尔有人摆个小桌子，代写书信，尤其快到年关，给远方亲人写信的人多了起来。
她的文化底子还在，字也写得漂亮。这或许也能换点钱。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刚离开陆家时的艰难，甚至更甚。
暗处的冷箭比明面的欺辱更难防备，但林晚眼底的火苗却没有熄灭。
她像石缝里的草，被风霜打压得匍匐在地，却更紧地抓住每一寸土壤，更努力地寻找每一丝微光。
她等待着，蛰伏着，积蓄着力量。她知道，这场仗，她必须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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