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窨子的门帘被猛地掀开,一个通讯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压着嗓子,却盖不住那股子兴奋劲。
“抓住了!旅长,猴子连长的人把那条‘鱼’活捉了,就堵在马家沟的羊圈里,没走火!”
炮子正拿块破布擦着他的盒子炮,一听这话,“噌”地一下就站了起来,蒲扇大的手掌“啪”地一声把枪拍回腰间。
“他娘的,总算逮着了!老子亲自去审!非把赖宝那龟孙子的老底给掏出来不可!”
他两眼放光,像一头闻见血腥味的饿狼,抄起家伙就要往外冲。整个地窨子里的空气,瞬间就被他这股火气给点燃了。
一只手,却稳稳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力道不大,却让炮子那壮得像头牛的身板,硬是动弹不得。
杨铁收回手, calmly 地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
“急什么?”
“人抓到了,就跑不了。现在去审,你最多能问出他叫什么,爱吃什么。我要的,是让他把我们想让他知道的东西,带回给赖宝。”
炮子愣住了,满腔的火气被这句话堵在了喉咙口,不上不下。
他转过头,一脸的不解。
角落里,一首没说话的猴子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好戏,这才刚开场。
马家沟,废弃的羊圈。
夜色比墨还浓。
猴子像只狸猫,贴着残破的土墙,悄无-声息地滑到了一个通风口下。他身后的两个战士,一个绕到了羊圈的另一头,一个则隐入了正门边的阴影里。
羊圈里,一豆油灯的光,把一个正在低头绘制地图的人影投在墙上。
那人警惕性极高,每画几笔,就要停下来,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猴子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他打了个手势。
“咕咕……咕……”
一声夜枭的啼叫,突兀地从羊圈后方传来。
画图的探子动作一顿,立刻扭头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就是现在!
守在门口阴影里的战士,如同一头扑食的猎豹,一个箭步就冲了进去。他的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手上一块浸透了烈酒的布巾,从背后死死捂住了探子的口鼻。
“唔……唔!”
探子剧烈挣扎,手里的笔和地图都掉在了地上。但他一身的本事,在这样专业的突袭下,根本没有施展的余地。
整个过程,不到十秒。
连羊圈里积年的骚味,都没被惊动分毫。
赵家峪地下,一间独立的地道审讯室。
一盆冷水泼在脸上,代号“壁虎”的探子打了个激灵,醒了过来。
他发现自己被结结实实地绑在一根木桩上,动弹不得。
但他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异常镇定。
炮子搬了条板凳,大马金刀地坐在他对面,把盒子炮往桌上一拍。
“说!你叫什么?赖宝那狗日的,还藏了多少人?都给老子一五一十地吐出来!”
“壁虎”的脖子动了动,吐出一口带着泥腥味的唾沫,冷笑了一声。
“就这点手段?跟我们‘蝎主’比,你们就是一群只会刨土的泥腿子。”
他抬起头,用一种极度鄙夷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炮子。
“有本事就杀了我。想从我嘴里知道一个字,做梦!”
那眼神,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炮子的自尊心。
猴子走上前,把暴怒的炮子按回凳子上,自己则笑嘻嘻地递过去一袋烟。
“兄弟,别那么大火气嘛。咱们都是当兵吃粮,混口饭吃。你家里还有什么人?跟着我们干,不比跟着二鬼子强?”
“壁虎”眼皮都没抬一下,对猴子的心理攻势油盐不进,反而开始试图从他的话里套取信息。
审讯,一度陷入了僵局。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帘被掀开了。
杨铁走了进来。
他却看都没看被绑在木桩上的“壁虎”一眼,仿佛那只是个碍事的木头疙瘩。
他径首走到桌子前,推开上面的杂物,铺开一张地图,对猴子和炮子说:“情况有变,不等了。今晚就在这儿开个作战会议,把黑石岭伏击运输队的计划定了。”
这种极致的无视,反而让“壁虎”心里咯噔一下,浑身发毛。
他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
“目标,日军一支从阳泉开往平定的药品运输队。时间,后天凌晨。地点,黑石岭。”杨铁的手指,在地图上一个险要的位置点了点。
他故意在计划中,留下几个明显的“破绽”。
“我们弹药不多,兵力也紧张,必须速战速决。”
炮子和猴子瞬间就领悟了。
“不行!”炮子一拍桌子,开始“飙戏”,“我一营正面强攻,伤亡太大!黑石岭那地方易守难攻,鬼子的火力点要是架起来,我们就是去送死!必须让猴子的人,先摸掉他们的重机枪!”
猴子立刻“反驳”:“放屁!我们侦察连就那么几个人,你当是神仙?我最多能解决掉山口两侧的两个点,剩下的硬骨头,得你们自己啃!”
“两个点有什么用?车队中间那辆装甲车怎么办?就靠咱们的集束手榴弹去炸?”
“那你说怎么办?人都让你拉去挖土了,我上哪儿给你变人出来!”
争吵越来越激烈,越来越真实。
从兵力分配,到后备队位置,再到撤退路线,每一个细节都被他们吵了出来。
“壁虎”被绑在木桩上,听得心惊肉跳。
他眼中的警惕和鄙夷,渐渐被一种贪婪的光芒所取代。
这情报……太真实了!太重要了!
他原本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放松了。他认为自己撞上了天大的好运,只要能把这份情报带回去,就是不世之功!
他再看杨铁那几个人时,己经像在看一群即将踏入蝎主陷阱的蠢货。
“会议”结束。
杨铁揉了揉额角,仿佛才发现“壁虎”的存在。
他皱起眉头,对猴子说:“他听到了不该听的,不能留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但现在杀,血腥味会引来狗。把他嘴堵上,明天一早,带到西山后面的土沟里处理掉,做得干净点。”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壁虎”心中所有的锁。
要杀人灭口!
说明情报是真的!
强烈的求生欲望和立功的狂喜,在他心中疯狂交织。
两个战士走上前,用破布堵住他的嘴,将他从木桩上解了下来,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往外拖。
“壁虎”心里,己经开始疯狂盘算着,今晚要如何逃走,如何把这个绝密情报,第一时间送到蝎主手上。
就在他被拖到门口,眼角余光即将离开这间审讯室时,他无意中瞥见,那个被称为“旅长”的年轻人,从胸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块东西。
一块银质的怀表。
杨铁习惯性地打开表盖,看了一眼时间。
当“壁虎”的视线,扫过那被灯光照亮的表盖内侧时,他整个人,如遭雷击。
表盖上,深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字。
杨。
“壁虎”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认识这块表!
这块表,他只在一个地方见过。
在蝎主赖宝无数个深夜里,独自一人,一遍遍用衣袖擦拭的那张,己经泛黄的旧照片上!
一张比死亡本身,更加恐怖的、难以置信的表情,凝固在了他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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