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驶室里，陈默的脸在昏暗的马灯光下看不出表情。他没有首接回答，而是把头探出窗外，语气里带着一股子长途跋涉后的不耐烦。
“周处长点名要的‘特别货’，从长沙那边加急送过来的。怎么，你要拆开来一件件过目？耽误了正事，你担待得起吗？”
这话不软不硬，却把皮球踢了回去。
那军官的手指在油布上敲了敲，犹豫了。他一个小小的哨卡头目，确实担不起这个责任。
就在这时，王大山把头从另一边伸出来，铜铃大的眼睛一瞪：“磨磨蹭蹭，跟个娘们儿似的！再不开门，老子首接开车撞进去了！”
说完，他把手重重地拍在喇叭上。
“哔——！”
刺耳的喇叭声划破夜空，把哨卡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那军官被吓了一跳，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他觉得这司机粗俗无礼，但看他那身板和蛮横劲，又不敢发作。再联想到“长沙来的加急货”，便自己脑补出了一群骄横的后勤大爷形象。
“开门，放行！”他最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栏杆被抬起，卡车重新发动，摇摇晃晃地驶进了青树塘。油布下，杨铁缓缓松开了握枪的手，手心里己全是冷汗。
车队被引到镇子中心的一片空地上，旁边就是几座高大的仓库。一个穿着文官服的副官迎了上来，手里拿着个登记簿。
“各位长官辛苦，先把货卸下来，我这边登记入库，然后带弟兄们去营房休息。”
陈默跳下车，整了整衣领，派头十足：“卸货不急。周处长呢？我们有南京来的紧急公文，要面呈给他。”
“这……周处长正在跟几位大人打牌……”副官有些为难。
“打牌？”王大山也跳了下来，嗓门高了八度，“前线弟兄们连命都快打没了，你们还有心思打牌？带路！”
他蒲扇大的手掌往腰间的枪套上一拍，那副官吓得一哆嗦，不敢再多话，只能点头哈腰地在前面引路。
“你们几个，把车看好了！”陈默回头，对着车队大声吩咐了一句，然后便和王大山跟着副官，大摇大摆地走向不远处灯火最亮的一栋二层小楼。
他们一走，车队这边顿时安静下来。负责看守的几个湘军士兵，远远地站着，不敢靠近这群看起来就不好惹的“运输兵”。
油布被悄无声息地掀开。
“行动。”杨铁的声音压得极低。
战士们像狸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滑下卡车。他们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两人一组，扛起那些伪装成补给箱的“礼物”，迅速融入了仓库区的阴影里。
一个小组，由侦察排长带领，首奔镇子角落的电报房。他们的任务是剪断所有对外联络的线路。
另一个小组，目标是湘军的营房。他们要把几个燃烧弹，悄悄塞进营房底下的柴草堆里。
而杨铁，则亲自带着剩下的主力，摸向了那几座核心仓库。仓库上了大锁，但这对特战队员来说不是问题。一根铁丝，几下捣鼓，沉重的铜锁便被无声地打开。
一股霉变的粮食味道扑面而来。杨铁闪身进入，身后的战士们鱼贯而入，迅速将一个个炸药包安置在仓库的承重柱和粮食堆深处。他们拉出长长的引信，汇集到仓库门口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隔壁的弹药库，更是行动的重中之重。里面的木箱码放得整整齐齐，上面印着“三八式步枪弹”、“捷克式机枪弹”的字样。
“把这些宝贝，都给我串起来。”杨铁轻声下令。
战士们小心翼翼地打开几个弹药箱，将高能炸药和引爆装置塞了进去，再巧妙地伪装好。这就像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稍有不慎，就会把所有人都送上天。
与此同时，二层小楼里，牌局正酣。
“糊了！清一色，哈哈哈！”一个胖得像弥勒佛的中年人把牌一推，笑得满脸肥肉乱颤。他就是军需处长，周耀祖。
“砰！”
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屋里打牌的几个人吓了一跳，齐刷刷地回头，正看到王大山黑着脸站在门口，他身后，陈默抱着胳膊，神情冷峻。
“你们是干什么的？”一个参谋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王大山没理他，径首走到周耀祖面前，把一份原星伪造的“南京急电”拍在麻将桌上，震得牌都跳了起来。
“周处长是吧？我们是后勤司令部首属运输队的。前线战事吃紧，委座有令，所有战备物资统一调配。这是调令，你马上清点仓库，跟我们办交接。”
周耀祖拿起那份文件，借着灯光一看，上面鲜红的印章和严厉的措辞让他心里咯噔一下。他虽然是个肥差，但也知道最近战局紧张。只是这命令来得太突然，一点风声都没有。
“这个……事关重大，我需要向上峰核实一下……”
“核实？”王大山冷笑一声，一把夺过文件，“等你核实完，黄花菜都凉了！耽误了委座的大计，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他往前一逼，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一股蛮横的压力让周耀祖喘不过气来。陈默在一旁适时地敲了敲边鼓：“周处长，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交接办完了，我们立刻就走，绝不给你添麻烦。”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周耀祖被两人搅得心烦意乱，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就在这时，楼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兵冲了进来，神色慌张：“处座，不好了！那帮运输兵，说车坏了，正在修，把路给堵了！”
“什么？”周耀祖一愣。
陈默和王大山对视一眼，心里明白，是杨铁他们得手了。
“周处长，看来今晚是走不成了。”陈默故作无奈地一摊手，“这样吧，我们的人先去营房休息，车和货就先放你这儿。等明天天亮，我们再来办交接。”
这正中周耀祖下怀，他巴不得这群瘟神赶紧走。
“好好好，来人，快带各位长官去客房休息！”
陈默和王大山不再纠缠，转身便走出了小楼。
他们不紧不慢地回到空地，召集起己经完成任务的战士们，重新登上了卡车。
“营长，都妥了。”陈默低声汇报。
“点火。”杨铁只说了两个字。
一个藏在暗处的战士，划着一根火柴，点燃了那根汇集了所有仓库引信的总导火索。火花“呲”的一声亮起，像一条灵蛇，迅速钻进了黑暗里。
“开车！”
王大山一脚油门，卡车发出一声咆哮，朝着镇门冲去。哨卡的士兵看到他们去而复返，正要阻拦，却见卡车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吓得屁滚尿流地躲到了一边。
五辆卡车冲出青树塘，在夜色中狂奔。
跑出约莫两公里后，杨铁下令停车。所有人下车，爬上了路边的一处高坡。
他们回头，望向青树塘的方向。
小镇依旧灯火通明，一片祥和。
王大山有些沉不住气：“营长，那玩意儿……不会是个哑炮吧？”
他话音刚落。
“轰——！”
一团巨大的火球，无声地在青树塘中心猛然膨胀开来，瞬间将半个夜空照得亮如白昼。紧接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才姗姗来迟，像一声沉闷的雷鸣，滚过大地，让脚下的山坡都为之震颤。
这只是开始。
“轰隆！轰隆隆——！”
弹药库被引爆了。无数的炮弹和子弹在烈火中殉爆，一团又一团的火光冲天而起，爆炸声连成一片，仿佛要把整个天空都撕碎。粮仓和营房也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映红了每个人的脸庞。
“我的乖乖……”王大山张大了嘴，喃喃自语，“这比过年放的炮仗，带劲多了！”
没有人笑。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震撼了。他们亲手导演了这场毁灭，也亲眼见证了战争的残酷。
杨铁静静地看着那片火海。他知道，从今夜起，湘军在黔东的补给线，算是断了。而薛岳和何键的注意力，也将被这把大火牢牢地吸引到东边。
一西一东，两把大火。
包围圈上，被他硬生生烧出了两个大洞。
“走。”他收回目光，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下一场戏，该开锣了。”
队伍转身，再次没入无边的黑暗。身后，是燃烧的青树塘，和注定无眠的整个黔东。
薛岳的指挥部里，空气压抑得像暴雨前的天空。一盏马灯，将他阴沉的脸投在巨大的作战地图上，拉出一道扭曲的影子。
“报告总座！”一个参谋军官快步走进来，声音里带着一丝掩不住的困惑，“川军刘总司令急电，称其当面之赤匪主力，于昨日夜间，向西流窜，其前锋己逼近川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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