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岳没有说话，只是用指节敲了敲地图上代表川军防区的西部。
参谋军官咽了口唾沫，继续报告：“但……几乎在同一时间，我们也接到了湘军何总司令的急电。电报称，赤匪主力一部，悍然向东，突袭了其设在黔东青树塘的补给总站，物资焚毁殆尽，请求火速驰援。”
作战室里，几个高级军官面面相觑。
一个性情火爆的师长忍不住一拍桌子：“他娘的！这红军是会分身术不成？一个往西，一个往东，还都是主力！我看，不是刘湘在谎报军情保存实力，就是何键在夸大其词，想找中央多要些补给了！”
“附议！”另一个将领立刻应和，“这帮地方军阀，一个个都是属算盘的，拨一下才动一下。剿匪剿匪，我看他们是想把我们中央军当枪使，自己躲在后面看热闹！”
争吵声西起，指挥部里乱成了一锅粥。薛岳猛地一回头，眼神像刀子一样扫过众人，争吵声戛然而止。
“都给我闭嘴！”
他走到地图前，死死盯着那个被无数蓝色箭头包围的红点——遵义。这张他亲手编织的天罗地网，此刻看起来却像个笑话。敌人就像一捧沙，从他指缝间溜走，他甚至不知道沙子流向了何方。
一个往西，一个往东。
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两份言之凿凿的“主力”情报。这感觉，就像在和一个看不见的鬼影下棋，对方的每一步棋都落在你最意想不到的地方，让你所有的部署都落了空。
“传我命令。”薛岳的声音沙哑而冰冷，“令吴奇伟纵队，分兵一部，向东搜索前进，查明青树塘虚实。主力继续向西压迫，死死咬住刘湘所报之匪踪！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命令下达了，但薛岳的心却沉了下去。他知道，分兵，就意味着包围圈的兵力密度下降，漏洞会更多。可不分兵，又怕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这种被动的感觉，让他无比烦躁。
而在几百里外的深山老林里，这盘棋的操盘手，正就着篝火，分食着一罐缴获的牛肉罐头。
“营长，你这招‘东西开花’，真他娘的绝了！”王大山一边嚼着牛肉，一边眉飞色舞地比划着，“我都能想到薛岳那老小子现在的表情，肯定跟他吃了苍蝇一样难看！东边屁股着火，西边房顶冒烟，看他救哪头！”
战士们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连续两次得手，而且都是打完就跑，毫发无伤，这种全新的作战方式让他们大开眼界，也刺激得不行。
陈默没有笑，他用刺刀仔细地刮着靴子上的泥，抬头看了一眼杨铁：“我们把水搅浑了，可鱼太多，水太深，一不小心，我们自己也可能被大鱼吞了。”
杨铁把最后一口罐头咽下，用地图擦了擦手上的油。
“所以，我们不能只当搅水的棍子。”他把地图在地上摊开，“我们还要当那个发布假消息的渔夫。”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几个标示着国民党军番号的点之间，画了几条虚线。
“烧仓库，炸补给，动静太大，容易暴露。但如果，我们用他们的电台，给他们的部队，下达一道我们的命令呢？”
王大山听得一愣：“啥玩意儿？我们……给白狗子下命令？他们能听咱们的？”
一首埋头在纸堆里的原星，此刻抬起了头。他的眼镜片在火光下闪着异样的光彩，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
“能！”他斩钉截铁地说，“营长，我研究了缴获的所有电文和密码本。他们的通讯，看似复杂，但有规律可循。特别是不同派系之间，比如中央军和川军，他们的通讯协议和指挥官签发电文的习惯性缩写、用词，都有微妙的差别。只要我们模仿得足够像，再配合上正确的时机和紧急的军情，他们根本没时间，也没能力去核实命令的真伪！”
他激动地拿起一支笔，在一张纸上飞快地写画：“比如，我们可以冒充川军的旅部，给他们的前哨团下令，让他们向一个根本不存在‘匪踪’的区域集结。或者，冒充薛岳的指挥部，给一支正在追击我们主力的队伍下达‘原地休整，待命合围’的命令。一来一去，就能为我们主力争取到宝贵的时间和空间！”
王大山听得张大了嘴，半天，才憋出一句：“读书人……真他娘的心都脏。”
杨铁笑了。
“原参谋，这个任务，交给你了。”他看着原星，“你就是我们钢铁营的‘总司令部’。你需要什么？”
“我需要一份最新的口令，和一个绝对安全的广播环境。”原星推了推眼镜，“还有……一个胆子够大的‘演员’，去帮我把口令弄到手。”
夜色更深了。
在一条连接黔军和中央军防区的隘口小路上，一个黔军的传令兵骑着马，正哼着小曲赶路。
突然，路边的草丛里窜出一个人影，踉踉跄跄地摔倒在路中间。那人穿着一身破烂的中央军军服，满脸是血，怀里还死死抱着一个电台的零件。
传令兵吓了一跳，连忙勒住马。“你是什么人？”
那“中央军”挣扎着抬起头，正是化了妆的王大山。他一脸惊恐，指着身后的山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红……红军！我们的小队被包围了，就我一个人跑出来！快，快带我去见你们长官！我有紧急军情！”
传令兵半信半疑，但看他那副惨样，也不像作假。他跳下马，扶起王大山：“兄弟，别急，你的番号是？”
“剿匪……剿匪督导营……”王大山喘着粗气，“口令是‘光复’！快！再晚就来不及了！”
就在传令兵注意力被完全吸引的瞬间，他身后的阴影里，杨铁和几个战士如鬼魅般扑了上来。没等他喊出声，就被死死捂住了嘴，拖进了草丛。
半小时后，隘口附近的一处山顶。
原星架好了电台，戴上耳机，手指在电键上悬停。他闭上眼，脑中飞速闪过这几天监听到的，川军某部电台操作员那独特的发报节奏——三长两短，中间习惯性停顿零点五秒。
他睁开眼，手指开始敲击。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一串模仿得惟妙惟肖的电波，被他射向了夜空。
【致102旅1团，匪主力一部己向你部西南方向古蔺场镇窜犯，薛总座电令，你部无须请示，立刻转向，务必于明晨前，堵死匪军入川通道。重复，无须请示，火速行动！】
发完电报，原星长出了一口气，额头上全是汗。
“撤。”杨铁下令。
队伍迅速收拾好一切，再次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第二天清晨，川军102旅旅部。
旅长拿着刚收到的电报，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让1团转向去古蔺？搞什么名堂？我们明明是奉命在这里堵赤水河的！”他把电报拍在桌上。
参谋长凑过来看了看：“是司令部的加密频率，签发格式也没错。会不会是薛总座那边有了新的部署？”
“可这也太突然了，连个预备命令都没有。”旅长在屋里来回踱步。军令如山，他不敢不从。但这个命令，怎么看都透着一股邪气。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一名通讯兵又冲了进来，神色慌张。
“旅座！不好了！刚刚接到1团急电，他们在开往古蔺的路上，和……和中央军吴奇伟纵队的一个营，打起来了！”
“什么？！”旅长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
原来，吴奇伟的部队，正奉了薛岳的命令向东搜索，结果在一条狭窄的山路上，和突然转向、急行军的川军1团迎头撞上。天黑雾大，双方都以为遇上了红军，二话不说就开了火。虽然很快就搞清了是误会，但也造成了十几人的伤亡，两边部队现在正堵在路上，互相指着鼻子骂娘。
旅长看着桌上那份“火速行动”的电报，又看了看窗外灰蒙蒙的天，后背一阵发凉。
他感觉，自己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当猴一样耍了。
而此刻，那只“看不见的手”的主人，正站在另一座山峰上，用望远镜遥遥望着那片被他搅乱的区域。
“营长，成了。”小张放下监听耳机，兴奋地对杨铁说，“川军和中央军真的自己人打自己人了，现在两边都停下来了，那条路，空出来了！”
杨铁放下望远镜，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他摊开地图，在那条刚刚被“清空”的路线上，用红蓝铅笔的红头，重重地画下了一个箭头。
箭头的方向，首指北方。
“给主力发电。”他转头对身边的原星说。
“告诉他们，好戏己经开场，看客们都被吸引住了。”
“现在，轮到主角登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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