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的入口处，尘土飞扬。一百二十多名新来的工匠，带着各自的吃饭家伙，像一股浑浊的溪流，汇入了烂泥沟这个小小的池塘。
他们不是兵，身上没有杀气，只有一股常年跟木头、钢铁、窑火打交道而沉淀下来的执拗。他们中，有胡子花白的老铁匠，手上的老茧比树皮还厚；有眼神精明的木匠，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还有几个面色蜡黄的窑工，一看就是常年在烟熏火燎中过活。
这些人，是各部队的宝贝疙瘩，平日里都是被人好声好气供着的主儿。此刻，他们打量着这个简陋得近乎寒酸的山坳，看着那些光着膀子、一身泥汗的士兵，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怀疑。
陈默的任务最重，他要负责的，是技术含量最高的迫击炮生产线。他将新来的几十个铁匠和钳工召集到一起，指着一排用硬木和钢材精心制作的夹具和靠模，开始讲解“标准化生产”的概念。
“各位师傅，从今天起，我们生产的每一个零件，都必须和这个模具分毫不差。比如这个炮弹的尾翼，角度、厚度，都必须用游标卡尺测量，公差不能超过一根头发丝。”陈默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话音刚落，一个头发花白，身材却依旧壮硕的老铁匠就开了口。他叫钱林，是军区兵工厂里资格最老的大师傅，打了一辈子铁，脾气也跟铁一样，又臭又硬。
“陈参谋，”钱师傅慢悠悠地擦着手里的锤子，眼皮都没抬，“俺们打铁的，靠的是眼睛和手感。你让我打个东西，跟另一个东西严丝合缝，没问题。可你让俺对着个木头块子干活，这不糟践手艺吗？”
他身后的几个老铁匠也纷纷点头附和。
“是啊，铁有铁性，火有火候，哪能都按一个模子来？”
“这娃娃怕是读书读傻了，打铁是力气活，也是精细活，不是画图那么简单。”
陈-默的脸有些发烫，他知道跟这些老师傅讲理论是讲不通的。
就在这时，杨铁走了过来。他没说话，只是对钱师傅笑了笑：“钱师傅，手艺精湛，我们都佩服。这样，您就按您的老法子，给我们打一套炮的支架。要求就一个，结实，好用。”
钱师傅一听，顿时来了劲，嘴角一撇：“瞧好吧您呐！”
他领着两个徒弟，叮叮当当忙活了半天，一套崭新的支架就摆在了众人面前。那支架，焊点，结构稳固，透着一股手工打造的厚重感，比起陈默他们之前做的样品，看上去确实要“精神”不少。
钱师傅得意地拍了拍支架：“怎么样？比你们那木头模子弄出来的强吧？”
“强，确实强。”杨铁点点头，又说，“钱师傅，辛苦您，再打一套一模一样的。”
钱师傅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依言照做。很快，第二套支架也完工了。两套支架并排放在一起，几乎看不出任何差别。
杨铁走到两套支架前，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把第一套支架的左腿卸了下来，又把第二套支架的右腿卸了下来。然后，他尝试着把第二套的右腿，装到第一套的底座上。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
只听“咔”的一声，那条腿插到一半，就死死卡住了。任凭杨铁怎么用力，就是装不进去。连接处的孔位，差了那么一丝丝。
钱师傅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了。
杨铁又拿起陈默他们之前用模具做出来的两套“丑陋”支架，同样拆开，随意组合。每一个零件，都能轻松地安装到另一套支架上，严丝合缝，没有丝毫滞涩。
整个场子，鸦雀无声。这个结果，比任何长篇大论都更有说服力。
“钱师傅，”杨铁的声音很平静，“您的手艺，独一无二。可上了战场，战士的炮架子坏了一条腿，他等不到您老人家去给他现打一根。他需要的是从弹药箱里随便摸出一根备用的腿，插上就能用。我要的，不是一百件独一无二的艺术品，而是一万件可以随时替换的杀人工具。这个，就是规矩。”
钱师傅看着那根卡住的炮腿，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沉默了许久，猛地一跺脚，走到杨铁面前，低下那颗高傲了一辈子的头颅，瓮声瓮气地说：“总教官，俺……俺服了。您说吧，咋干？”
另一边，王大山的“重型工厂”则是另一番景象。他领着一群木匠、石匠和力气大的士兵，对着一块厚达两厘米的钢板较劲。他们的任务，是把这块钢板卷成“飞雷神”的炮管。
没有卷板机，他们就用最笨的法子。先用炭火把钢板烧红，然后几十个人喊着号子，用巨大的杠杆和铁链，硬生生把它往一个圆木桩上压。
“都他娘的给俺使劲！没吃饭吗！”王大山挥舞着他的工兵铲，唾沫星子喷得老远，“压！给俺压弯它！谁敢松劲，晚上别想吃肉！”
一个新来的老木匠实在看不过眼，凑过来说：“王队长，这……这不行啊，力道不匀，这钢板会裂的！”
“裂了就给俺用大锤砸回去！”王大山眼睛一瞪，“俺不要它好看，就要它成个筒！你们以前是盖房子的，现在是给鬼子盖棺材！给俺干！”
工匠们被他这套歪理邪说吼得一愣一愣的，但看着那块烧红的钢板在众人的合力下，真的开始一点点弯曲，心中的疑虑也渐渐变成了干劲。叮叮当当的锤击声和震天的号子声，充满了野蛮而原始的力量感。
山坳最深处的小院里，则安静得可怕。
杨铁推门进去时，一股浓烈的、类似苦杏仁的怪味扑面而来。陈默的一个助手正捂着嘴剧烈地咳嗽，眼泪都流了出来。
一个玻璃烧瓶里，经过几道复杂的工序，一层淡黄色的针状结晶体，正缓缓地在瓶底析出。
“总教官，”负责的老兵压低声音，神情又兴奋又紧张，“‘黄药’出来了。量不大，但这味道……太冲了。”
杨铁点了点头，指着那层结晶体：“记住，这东西比烈马还烈。碰它之前，先给它喂点水，让它性子缓一缓。安全，是第一条规矩。”
黄昏时分，杨铁再次来到陈默的“精密车间”。
喧闹声己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张而有序的氛围。钱师傅，这位在兵工厂里说一不二的老泰山，此刻正佝偻着背，一手拿着个刚锻好的小零件，另一只手，则笨拙地捏着一把崭新的游标卡尺。
他把卡尺的尖脚卡在零件上，眯着老花眼，凑得很近，嘴唇翕动着，一个刻度一个刻度地数着。
“不对，还厚了二厘。”他嘟囔了一句，摇了摇头，毫不犹豫地把那个在外人看来己经很完美的零件，重新扔回了炉火里。
周围的铁匠们，也都学着他的样子，拿着各种奇怪的量具，在自己的作品上比划着，脸上的表情，专注得像是在绣花。
杨铁站在远处，看着这幅景象，嘴角微微上扬。
规矩立住了，方圆才能画得出来。南泥湾的这两条腿，终于开始稳稳地迈步了。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抗战：98k，从长征杀到长津湖》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http://www.220book.com/book/M2H6/)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