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土地刚刚解冻，寒意还未散尽，杀气就先到了。
日军华北方面军调集了整整一个旅团，配属炮兵、工兵甚至一支小规模的装甲分队，发动了代号为“梳篦”的大扫荡。其核心目标，就是铲除黑风口这颗刚刚冒头的钉子。
消息是猴子带回来的。他天不亮就摸了出去，中午时分连滚带爬地跑回地道口，脸色发白，嘴唇干裂。“头儿，来了，黑压压的一片，跟蝗虫一样。西边的大道上全是鬼子的铁王八和卡车，看那架势，是想把咱们这片地，像篦头发一样，从西到东梳一遍。”
地道指挥部里，气氛瞬间凝固。几个民兵队长的脸上，都露出了紧张。他们挖了地道，有了陷阱，可那是对付小股敌人的。现在人家一个旅团压过来，几千人，还有大炮和坦克，这仗怎么打？
“旅长，下令吧！”炮子把机枪往桌上一架，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震得油灯火苗乱晃，“俺带人去山口埋伏，先敲掉他几辆铁王八，给他们个下马威！”
“下马威？你拿什么去下？”猴子灌了一大口水，喘匀了气，“人家一个大队，坦克大炮都开来了。你那挺机枪，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咱们这点人，拉出去硬拼，不够人家一个冲锋的。”
“那咋办？就这么在洞里当缩头乌龟？”炮子脖子一梗，满脸不服。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杨铁。他正对着墙上那张巨大的、画满了线条的牛皮纸地图，一动不动。
“不打。”杨铁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不仅不打，还要把路给他们让开，请他们进来。”
“啥？”炮子以为自己听错了，“请他们进来？旅长，你没糊涂吧？”
杨铁转过身，拿起一根木炭，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包围圈，将黑风口周边的几个村子都圈了进去。“鬼子人多，装备好，想在平原上跟他们打阵地战，是找死。我们的优势在哪里？”
他用木炭敲了敲脚下的土地。
“在这里。”
“从现在开始，执行‘坚壁清野’。”杨铁的命令清晰而迅速，“李大爷，你负责组织乡亲们，把所有粮食、牲口，能带走的都带上，全部转移到地道深处的仓库。一口锅，一粒米都不能给鬼子留下。”
“王干事，你负责宣传，告诉大家，这不是逃跑，是战略转移。鬼子是铁，咱们是水。铁再硬，还能把水给砸烂了？”
“猴子，你带侦察队，把所有地道口都给我盯死了，鬼子一进村，立刻汇报。”
“炮子，文豹，你们把所有战斗人员分好组，进入预定阵地。记住，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开一枪。枪声一响，就等于告诉鬼子我们藏在哪儿。”
命令下达，整个地下网络立刻高速运转起来。人们不再恐慌，而是有条不紊地开始行动。锅碗瓢盆被收走，粮食被一袋袋运进地道，鸡鸭被装进笼子，连水井里都提前撒了草木灰。
当天下午，日军扫荡部队的前锋，抵达了赵家庄。
带队的，是日军步兵第27旅团的大佐，井上雄。他骑在高大的东洋马上，举着望远镜，看着眼前这座安静得有些诡异的村庄。没有炊烟，没有狗叫，甚至连一丝人声都没有。
“报告大佐阁下，村里是空的！”一名侦察兵前来报告，“我们搜查过了，一个人影都没有，粮食和牲畜也都不见了。”
“哦？”井上雄放下望远镜，嘴角露出一抹轻蔑的冷笑，“支那人的老鼠，只会打洞。看来，他们是闻到风声，躲起来了。”
他并不在意。在他看来，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一群泥腿子能躲到哪里去？把村子烧了，断了他们的根，冬天一来，不用打，他们自己就会冻死、饿死。
“进村！仔细搜查！我就不信，他们能把整个村子都搬到地下去！”井上雄下令。
一队队日本兵端着枪，小心翼翼地涌入赵家庄。他们踹开一扇扇房门，冲进院子，看到的却都是空荡荡的屋子和冰冷的灶台。一个士兵不耐烦地一脚踢翻了一个墙角的破水缸，水缸滚到一边，露出了下面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队长！这里有发现！”
很快，一个曹长带着一小队人围了过来。洞口不大，方方正正，用木板和泥土伪装得很好。曹长探头往里看了看，黑不见底，一股潮湿的土腥味扑面而来。
“哈！找到老鼠洞了！”曹长兴奋地回头喊。
消息很快传到了井上雄那里。
“地道？”井上雄的眼睛亮了，“很好！看来‘黑豹’就在这里。我倒要看看，这些地老鼠能在地下玩出什么花样。”
他不想用炮火首接摧毁，那太便宜他们了。他要活捉，要挖出“黑豹”的秘密。
“派一个小队下去，侦察清楚。”井上雄下达了命令，语气轻松得像在吩咐一次野餐，“告诉他们，遇到抵抗，格杀勿论。把这些支那猪，从他们的洞里，给我一头一头地拖出来！”
赵家庄的村口，那个被水缸掩盖的地道口旁。
一个名叫渡边的军曹，被选中执行这次任务。他是个老兵，参加过淞沪会战，自认经验丰富。他检查了一下手下九个士兵的装备，手电筒、手榴弹、刺刀，一应俱全。
“都听好了！”渡边对着黑洞洞的入口，用生硬的中国话大声喊道，“里面的人听着！你们被包围了！乖乖出来投降，皇军可以饶你们不死！否则，我们就用烟熏，用火烧，让你们死在里面！”
地道里，死一般的寂静。
渡边的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容。他最喜欢看这些支那人绝望的样子。
“看来，他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他回头对部下们一挥手，“进去！让他们尝尝大日本皇军的厉害！”
他第一个弯腰，打开手电筒，率先钻进了地道。光柱在狭窄的通道里晃动，只能照亮前方几米的距离。空气憋闷，混杂着黄土和霉味，让他很不舒服。
身后，九名士兵一个接一个地钻了进来。他们的皮靴踩在松软的地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地道深处，一个不起眼的拐角。
猴子透过一个伪装成墙壁裂缝的观察孔，静静地看着那道越来越近的手电筒光束。他身边，十几个手持短刀和长矛的民兵，屏住呼吸，连心跳都仿佛停止了。
猴子对着身后的黑暗，轻轻打了个手势。
黑暗中，一块厚重的翻板，被无声地抽掉了下面的支撑。
渡边走在最前面，他感觉这条地道修得很粗糙，但很长，好像没有尽头。他打着手电，警惕地扫视着西周，除了夯实的土墙，什么都没有。
他走到一个三岔路口，正犹豫着该往哪边走，忽然，脚下一空。
“啊！”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整个人就掉了下去。手电筒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凌乱的光弧，最后“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灭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后面的日本兵全都愣住了。
“军曹阁下？”
“怎么回事？”
黑暗和寂静，是此刻最恐怖的敌人。他们挤在一起，端着枪，对着前方无尽的黑暗，却不知道该瞄准哪里。
就在这时，他们左右两侧的土墙上，突然冒出了十几个黑洞洞的枪口和矛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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