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口的夜，第一次有了书卷气。
赵家祠堂里，油灯的光晕将一张张专注的脸庞映得发黄。王干事拿着一根炭笔，在刷黑的木板上，吃力地写下“中国”两个字。下面，几百个脑袋凑在一起，有刚放下锄头的老农，也有白天刚练完拼刺的战士，他们跟着王干事，用五花八门的口音，一字一顿地念着。
“中……国……”
声音并不整齐，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庄重。
杨铁就站在祠堂外的老槐树下，没有进去。他喜欢听这声音，这比任何胜利的欢呼都让他感到踏实。这片贫瘠的土地，正在长出新的东西，比庄稼更坚韧，比石头更长久。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夜的宁静。一名风尘仆仆的骑兵，在洼地口翻身下马，甚至来不及拴马，就踉踉跄跄地朝着旅部地窨子的方向跑来，一边跑一边喊：“紧急军情！总部急令！”
祠堂里的读书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探出头来，紧张地望着。
杨铁脸上的温和瞬间收敛，他转身，快步迎了上去。
地窨子里，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来的是总部的一名参谋，姓陈，一脸的精干和疲惫。他喝干了一整搪瓷缸的水，才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份用油布包裹的命令，递给杨铁。
“杨铁同志，这是总部首长给你的亲笔信，绝密。”
杨铁展开信纸，目光飞快地扫过。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地窨子里所有人都感觉到，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炮子、猴子、文豹、王干事，几个核心干部都到了，他们看着杨铁，大气都不敢出。
“都坐吧。”杨铁将信纸凑到油灯上，看着它化为一撮灰烬，才缓缓开口。
陈参谋站起身，在墙上挂起了一副更大的地图。那不是黑风口周边的地形图，而是一副涵盖了整个华北的军用地图。一条粗大的红线，像一条狰狞的蜈蚣，盘踞在地图中央。
“同志们，总部决定，在整个华北，对日寇发动一次总攻！”陈参谋的声音不高，却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这次行动，代号‘破路’。我们要动员一百个以上的团，在同一时间，对日军所有的交通线、据点、车站，发动全面进攻！”
炮子的眼睛瞬间就亮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激动得脸都有些涨红。
陈参谋的手指，重重地落在了那条红线上。“这条，是正太铁路。是贯穿山西、河北的大动脉，是日军华北方面军的生命线。我们这次战役的核心目标，就是彻底瘫痪它！”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杨铁，变得无比严肃。
“总部给你们‘黑豹’独立旅的任务，是整个战役里最硬的骨头，也是最关键的一环。”
他的手指，顺着正太线，点在了几个位置上。
“炸毁娘子关、乏驴岭、孔家庄三座关键铁路桥。端掉日军在阳泉的物资中转总站。”
地窨子里一片死寂。
炮子脸上的兴奋凝固了，他虽然不懂什么战略，但也知道正太线是什么地方。那是鬼子的心窝子，上面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还有装甲车来回巡逻，别说炸桥，就是一只兔子想从铁轨上跑过去，都得挨三枪。
猴子靠在墙角，懒洋洋的表情不见了，他皱着眉，嘶嘶地吸着凉气：“陈参谋，你这是开玩笑吧？就这几个地方，哪个不是鬼子拿重兵当眼珠子一样护着的？阳泉那个总站，我听说光是外围的炮楼就有十几个，里面驻扎着一个联队。咱们旅……满打满算，能拉出去的战斗人员，也就一千多号人。这不是让我们去送死吗？”
王干事的脸色也有些发白。他知道这次任务的意义，但他也知道手下这些兵，大多是刚放下锄头的农民，让他们去啃这种硬仗，代价会大到无法想象。
“我知道这很难。”陈参谋的语气里没有丝毫退让，“甚至可以说是九死一生。但总部把最难的任务交给你们，就是因为你们能打别人打不了的仗。杨旅长，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抗战：98k，从长征杀到长津湖 总部首长让我问你一句话，敢不敢接这个任务？”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杨铁身上。
杨铁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地图前，手指轻轻拂过那条红色的铁路线。
百团大战。
他的脑海里，这西个字清晰地浮现出来。他知道这场战役的宏大，也知道它的惨烈。历史的洪流，终究是奔涌而来了。他这只小小的蝴蝶，无法改变潮水的方向，但或许，能让这股浪潮，拍得更猛烈一些。
“接。”
杨铁只说了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定心丸，让地窨子里所有躁动不安的心，瞬间沉静下来。
陈参munder愣了一下，他准备了一肚子鼓舞士气的话，却一句也用不上了。他没想到，面对这样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杨铁的回答会如此干脆。
“好！”陈参谋重重地点头，“我就知道，‘黑豹’没有孬种！”
“不过，我有几个问题。”杨铁转过身，目光如炬，“娘子关大桥，是钢桁梁结构，桥墩是混凝土浇筑。乏驴岭是石拱桥。这两种桥，用普通的炸药包，就算堆上几百公斤，也顶多是炸坏桥面，鬼子几天就能修好。我们要的，是彻底摧毁，让他们半年都修不起来。”
他看向猴子：“我们的侦察兵，有没有办法渗透到桥梁的承重结构附近？我需要精确到每一根主钢梁的尺寸。”
他又看向炮子：“新兵的训练，尤其是夜间渗透和协同作战，还有多久能形成战斗力？”
最后，他看向了王干事：“后勤方面，我需要一批‘特殊’的物资。硫磺、硝石、棉花、还有大量的食用油和糖。越多越好。”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在场所有人都懵了。
陈参谋更是目瞪口呆。他走南闯北，见过无数指挥员，接到任务，要么是拍着胸脯保证完成，要么是诉苦要人要枪。像杨铁这样，不谈困难，首接切入到爆破技术、结构力学和后勤材料细节的，他是头一个。那些名词，什么“钢桁梁”、“承重结构”，他听都没听过。
炮子挠着头，老老实实地回答：“旅长，新兵蛋子们现在打个伏击还行，让他们摸黑去鬼子眼皮底下，恐怕……还得再操练个把月。”
猴子也皱着眉：“桥底下都是探照灯，还有狼狗。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过去量尺寸，难于登天。”
“事在人为。”杨铁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尺寸，可以用别的方法搞到。训练，从明天开始，加倍。所有人，取消休假，进入战备状态。”
他走到地窨子最里面的一个角落，那里堆着几个不起眼的木箱。他打开一个，里面露出的，不是枪支弹药，而是一些烧杯、试管和瓶瓶罐罐。
他拿起一个密封的玻璃瓶，里面是白色的晶体粉末。
“陈参谋，你回去告诉首长。常规炸药，炸不塌鬼子的王八壳子。打铁，还得自身硬。”
杨铁掂了掂手里的瓶子，对着众人，也是对着自己说。
“我们自己，炼一炉好钢。”
会议散了，陈参谋带着杨铁的保证，快马加鞭地离开了。地窨子里，只剩下杨铁和他的几个心腹。
炮子凑了上来，脸上既兴奋又担忧：“旅长，咱们真要去炸正太线？那可是捅了马蜂窝了。”
“捅的不是马蜂窝。”杨铁重新将目光投向地图，眼神深邃得像一潭寒水，“是捅向鬼子心脏的刀。”
他用红色的炭笔，在阳泉物资总站的位置，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这一刀，必须见血封喉。”
夜，更深了。
祠堂里的灯火己经熄灭，战士们回到了各自的营房，进入了混杂着疲惫和希望的梦乡。
他们还不知道，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即将席卷这片刚刚获得喘息的土地。
而他们的旅长，正站在风暴的中心，亲手锻造着那柄即将出鞘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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