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窨子里的油灯，灯芯被剪得齐齐整整，火苗烧得旺，却没什么声响。
赖宝这个名字，像一瓢冷水，浇灭了炮子心里的火，却也激起了一层冰碴子。他跟着猴子走出地窨子，外面的冷风一吹，整个人都清醒了，也更憋闷了。
“他娘的，一条喂不熟的白眼狼。”炮子闷着头，一脚踢飞脚边一块土坷垃。
猴子把那杆没点着的烟袋锅别回腰间，双手插进袖子里：“狼不可怕，可怕的是这条狼，知道咱们的羊圈在哪儿，还知道怎么开门。”
两人一路无话，走到热火朝天的工地。交通层的主干道上，战士们正喊着号子，用木夯一下下砸着地面。炮子胸口那股邪火，终于找到了地方撒。
他一把脱掉棉袄，光着膀子，从一个战士手里抢过一把镐头，抡圆了就往新开的作业面上砸。
“砰！”
坚实的黄土被砸出一个豁口。
“都他娘的没吃饭吗？一个个跟娘们儿绣花似的！”炮子赤红着眼睛，对着一营的兵吼道，“二营那帮孙子都快挖到咱们屁股底下了！传我命令，今天天黑之前，谁负责的口子到不了预定点，晚上的猪肉炖粉条，连汤都别想喝！”
他一边骂，一边疯了似的刨着土。那镐头在他手里，不像工具，更像一柄武器，每一镐下去，都带着一股要把赖宝从地底下刨出来的狠劲。
一营的战士们一看营长都拼了命，哪还敢怠慢，一个个嗷嗷叫着，把吃奶的劲儿都使了出来。一时间，整个通道里，镐头与土石的撞击声，独轮车滚动的吱呀声，还有汉子们粗重的喘息声，响成了一片。
猴子没下坑，他蹲在洞口，看着炮子发疯，摇了摇头，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他得去看看他侦察连那帮小子，活儿要干，但不能像炮子这么干，那是傻力气。赖宝那种人，光靠傻力气是干不掉的。
杨铁没去管炮子的“战前动员”。他带着王干事，钻进了更深的地下三层。
这里的空间比交通层小，但规划得更精细。一个个独立的“窑洞”己经被挖出了雏形，墙壁用火烤得焦黑坚硬。
“旅长，这里是预留的病房区，能放二十张床位。”王干事举着马灯，指着一个相对宽敞的窑洞，脸上却带着愁色，“可咱们的药品，上次打阳泉就消耗得差不多了。绷带、消毒水，都缺。别说病房，就是个卫生所，都勉强。”
“药品的事，我来想办法。”杨铁蹲下身，捻了捻地上的土，“没有碘酒酒精，就用最烈的白酒。白酒也没有，就用浓盐水。让工兵连想办法，用黏土和木炭做几个过滤池，把井水过滤了再烧开，处理伤口也能应急。”
他又指着旁边一个更小的窑洞：“这里，改成学校。”
“学校？”王干事愣住了。这都火烧眉毛了，还搞什么学校？
“对，学校。”杨铁站起身，看着王干事，“赖宝在外面杀人，诛心。我们就在这地下，救人，育人。他让老百姓怕我们，我们就让老百姓的孩子，在这里读书写字，知道我们是谁，知道我们为什么打仗。”
“可……可我们没先生，没课本啊。”
“战士里有识字的，轮流当先生。没有纸笔，就用木炭在石板上写。先教他们写自己的名字，教他们数数，教他们分清谁是朋友，谁是敌人。”杨铁的语气不容置疑，“这件事，你亲自去办。告诉老乡们，把家里适龄的孩子都送来。吃住，我们全包了。”
王干事看着杨铁在灯光下平静而坚定的侧脸，抗战：98k，从长征杀到长津湖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抗战：98k，从长征杀到长津湖最新章节随便看！心里那点因为赖宝而产生的恐慌和迷茫，忽然就散了。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转身就去安排了。
赖宝在地面上筑起恐惧的高墙，而旅长，却要在地底下，为这片土地的未来，点燃一盏最微弱、也最顽固的灯。
消息很快在赵家峪传开。
起初，老乡们半信半疑。把娃送到地洞里去念书？这叫什么事儿。
首到赵老蔫，把自个儿刚满七岁的小孙子，第一个送到了那个地下“学堂”。那学堂简陋得可怜，几块大石板当黑板，几十个小木墩当板凳。可当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战士，用木炭在石板上，一笔一划写下“赵家峪”三个大字时，挤在洞口看热闹的老乡们，都沉默了。
他们的祖祖辈辈，都没人认得这三个字。
“娘的，俺也去！”一个壮汉把自家半大小子从人群里拽出来，往洞里一推，“给老子好好学！学不明白，回来腿给你打折！”
越来越多的孩子被送了进来。地下深处，第一次响起了琅琅的读书声。那稚嫩的声音，穿过层层黄土，仿佛给这片死寂的土地，注入了新的心跳。
夜里，挖掘的喧嚣渐渐停息。猴子摸进了杨铁的地窨子。
杨铁正对着一盏油灯，在一块怀表上鼓捣着什么。那是块银质的怀表，很旧了，表盖上刻着一个“杨”字。
“旅长，还没睡？”猴子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给自己倒了碗水。
“睡不着。”杨铁把怀表合上，放进贴身的口袋里，“你那边，有什么想法？”
“想法谈不上，就是觉得，咱们不能再像以前那么干了。”猴子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赖宝这条蛇，对咱们太熟了。咱们的暗哨怎么布，交通员走哪条线，他可能比咱们自己还清楚。再派人出去侦察，就是往他嘴里送肉。”
“所以，我们不送了。”杨铁抬起头，看着他，“从今天起，侦察连的任务，变一变。不求主动出击，只求固若金汤。”
“怎么个固法？”
“把我们伸出去的触角，都缩回来。以赵家峪为中心，建立三道情报过滤网。最外围，是咱们发展的堡垒户，只负责观察，不负责传递，有任何风吹草动，就在约定的地方做个标记。”
“中间一层，是流动的暗哨。两人一组，不固定地点，像狼群一样，在根据地周边游弋。他们的任务不是杀敌，是发现任何可疑的陌生人，然后远远地跟着，摸清他的路线和目的。”
“最里面一层，才是咱们的核心。我要你在村子里，把所有人都发动起来。大到村口的老槐树，小到谁家多了一只鸡，都得有人盯着。赖宝的人，只要敢进来，就得让他像掉进蜘蛛网里的苍蝇，每一个动作，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猴子听得眼睛越来越亮。这套路，比他以前搞的那些侦察，要复杂细致得多。这不是简单的放哨，这是要织一张天罗地网，一张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的网。
“我明白了。”猴子站起身，“他想把咱们变成瞎子，咱们就先把他变成睁眼瞎。他派人来，咱们不光要抓，还要让他抓了跟没抓一样。”
“不。”杨铁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丝冷峭，“有时候，一个会传假消息的‘活口’，比十个死掉的探子，更有用。”
猴子一愣，随即咧嘴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股子熟悉的、属于猎人的兴奋。
他明白了。这场游戏，不是简单的防守反击。旅长这是要跟赖宝，下一盘盲棋。
而他们，就是替旅长挪动棋子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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