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里的黑暗像是化不开的墨,只有门缝里漏进一丝极淡的月光,勉强勾勒出堆在角落的湿柴火轮廓。李五是被疼醒的——不是单一的疼,是浑身骨头缝里钻出来的钝痛,背上、胳膊上、腿上,凡是被木棍打过的地方,都像压着滚烫的石头,又疼又麻,连呼吸都得小心翼翼,稍微用力就牵扯着伤口,疼得他忍不住闷哼出声。
他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得像粘了胶水,试了好几次才勉强掀开一条缝。视线模糊得很,眼前的柴火堆、墙角的破陶罐,都像是蒙着一层雾,晃了晃就开始发黑。他才发现自己在发烧,浑身滚烫,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身下的柴草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水……”他想喊,喉咙却干得像要裂开,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刚出口就散在了潮湿的空气里。柴房里静得可怕,只有老鼠在柴火堆里“窸窸窣窣”跑过的声音,还有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带着一股霉味,吹在滚烫的皮肤上,竟有几分刺骨的凉。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指尖触到的柴草又硬又扎,还带着潮气。想撑起身子,可刚一用力,背上的伤口就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疼得他眼前一黑,又跌回柴草堆里,大口喘着气。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淌,浸湿了破衣,贴在伤口上,又痒又疼,难受得他只想哭。
他怎么会在这里?哦,他想起来了——李军偷了玉米,嫁祸给他,爸拿着木棍把他打得昏死过去,然后被拖进了柴房。妈没来看他,爷爷没来看他,只有姐姐……姐姐好像偷偷来过,他模糊记得有双温暖的手擦过他的脸,还听到姐姐小声的哭腔。
姐姐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因为护着他,又被妈骂了?
想到李兰,李五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比身上的疼还难受。他想站起来,想出去找姐姐,可身体却像不属于自己一样,连动一根手指都要耗尽全身力气。高烧让他的意识开始混乱,一会儿想起春耕时挑粪的累,一会儿想起深夜扒墙根偷学的冷,一会儿又想起奶奶说“你不是李家亲骨肉”时的冰冷语气。
“不是亲骨肉……”他喃喃自语,声音发颤。难道奶奶说的是真的?可如果是真的,他的亲爸妈是谁?他们在哪里?为什么要把他丢下?
就在这时,柴房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还有压低的说话声——是王桂香和李大山的声音,好像在争吵。
李五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他屏住呼吸,忍着身上的疼,把耳朵凑向门缝。门缝很窄,声音传进来有些模糊,可他还是拼命听着,生怕错过一个字。
“……你说你下手那么重干嘛?万一真把他打死了,队里问起来,咱们怎么说?”是王桂香的声音,带着点埋怨,还有点慌。
“我下手重?”李大山的声音更沉,还带着火气,“那你怎么不说他偷东西丢尽了李家的脸?军军那么小,他居然让军军背锅,这种白眼狼,打死了也活该!”
“活该?你说得轻巧!”王桂香的声音拔高了些,又赶紧压低,“你忘了当年的事了?他要是真死了,墨县林家那边要是找来,咱们怎么办?”
“墨县林家”这西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李五混乱的脑子里炸开了。他猛地屏住呼吸,连疼都忘了,死死盯着门缝,生怕自己听错了。
墨县林家?那是什么地方?和他有什么关系?
“找什么找?都十八年了,他们要是想找,早就找到了!”李大山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还有点心虚,“当年在医院换孩子,做得那么隐秘,谁会知道?再说了,乐儿在他们家过得好好的,吃香的喝辣的,他们怎么会想起这个白眼狼?”
换孩子?!
李五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里面飞。他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凝固了,高烧带来的滚烫感瞬间消失,只剩下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
换孩子……当年在医院换孩子……乐儿在他们家……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乐儿是谁?是李军吗?不对,李军一首在家。那是……另一个孩子?和他换了的孩子?
“话是这么说,可我总觉得不踏实。”王桂香的声音带着点担忧,“你看他这两年,越来越犟,还偷偷去偷学,万一他哪天知道了真相,去找林家,咱们怎么办?林家条件那么好,要是真认了他,回头再找咱们算账,咱们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知道又怎么样?”李大山的声音硬了些,可还是藏不住心虚,“他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就算知道了,林家也未必会认他。再说了,咱们养了他十八年,就算林家认了,也得给咱们养老钱!”
“养老钱?你想得到美!”王桂香冷笑一声,“当年要不是你贪心,想让乐儿去林家过好日子,咱们能换孩子吗?现在倒好,乐儿在林家当少爷,咱们却养着这么个讨债鬼,天天惹事,还得担心他会不会发现真相!”
“我贪心?”李大山也火了,“当年你不也同意了?你不也想让儿子去享福?现在出了事,倒怪起我来了?”
“我那是为了儿子!”王桂香的声音带了点哭腔,“乐儿是咱们的亲儿子,本来就该过好日子!可这个李五呢?他就是个外人,咱们养他这么大,他还偷家里的东西,偷队里的玉米,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把他换回来!”
外人……亲儿子……换回来……
这些词语像一把把小锤子,一下下砸在李五的心上。他终于明白了——他不是李家的亲儿子,也不是捡来的,而是被故意换回来的!当年在医院,他和一个叫“乐儿”的孩子被调换了,那个“乐儿”是王桂香和李大山的亲儿子,去了墨县林家,过着好日子;而他,一个林家的孩子,却被换到了李家,过了十八年猪狗不如的日子,挨了十八年的打骂和冷眼!
原来奶奶说的是真的,原来妈和爸一首都知道,原来他们对他的刻薄、冷漠、偏心,都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孩子!
李五的身体开始发抖,不是因为冷,也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愤怒和绝望。他想起这十八年吃过的苦:冬天穿不上暖衣服,夏天吃不饱饭,每天干最重的活,挨最狠的打,李军的栽赃,奶奶的白眼,妈的刻薄,爸的暴力……原来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是个“被换回来的外人”!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丝,可他一点都感觉不到疼。心里的愤怒像火山一样喷发,烧得他脑子发晕,连高烧带来的迷糊都清醒了不少。
“那现在怎么办?”王桂香的声音又软了下来,带着点害怕,“他现在还在柴房里,发着高烧,万一真死了……”
“死不了!”李大山打断她,语气却没那么硬了,“让他在里面待着,饿他两天,等他退烧了,再让他干活。他命硬,没那么容易死。”
“可我还是怕……”
“怕什么?”李大山的声音压低了些,“只要咱们不说,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他要是敢再惹事,我就再打他一顿,打到他不敢为止!”
脚步声渐渐远了,王桂香和李大山的争吵声也消失了。柴房里又恢复了寂静,只有李五粗重的呼吸声,还有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大得像要从胸口跳出来。
李五躺在柴草堆上,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不是因为疼,也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彻骨的寒冷和愤怒。他以为自己是李家的孩子,就算不受宠,至少还有个家,可现在他才知道,他连这个“家”都是假的,他只是一个被故意调换、用来换亲儿子享福的“工具”!
墨县林家……他的亲生父母在墨县林家……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疯狂地生根发芽。他要去找他们,他要问清楚,为什么当年要把他换掉?他要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让他受尽苦难的地方!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一点点撑起身子。背上的伤口撕裂般地疼,眼前发黑,好几次都差点栽倒,可他却没有停下。他扶着冰冷的土墙,慢慢站起来,目光死死盯着柴房的门。
门是用几块破木板钉的,插销也不结实。他走到门边,用尽力气,一点点晃动着门。插销“吱呀”响了几声,终于被他晃开了。
门外的月光更亮了些,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也照在他身上的伤口上。他扶着墙,慢慢走出柴房,院子里静悄悄的,李家人应该都睡了。
他没有去找李兰,他怕连累她。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离开这里,去墨县,找林家,找他的亲生父母。
他踉跄着,朝着院门口走去。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可他的眼神却越来越坚定。他知道,这条路肯定很难,可他别无选择——他再也不想待在李家,再也不想当那个“被换回来的外人”了。
月光下,他的身影单薄得像一片叶子,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他走出李家的大门,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身后那座冰冷的院子,和十八年的苦难与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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