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的土墙透着凉气，混着湿柴火的霉味，钻进李五的鼻子里，呛得他忍不住想咳嗽，却又死死憋住——他怕一出声，就惊动了门外的人。
他靠在门后，浑身的骨头像被拆开又胡乱拼上，每动一下都疼得钻心。高烧还没退，眼前时不时发黑，只能死死盯着门缝那道窄窄的光，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刚才王桂香和李大山的争吵像根刺，扎在他心里，“墨县林家”“换孩子”这几个词反复在脑子里转，让他连疼都忘了，只想听清楚——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门外的脚步声又近了，这次还带着王桂香的抱怨：“你说你也是，白天打他那么狠，现在又来柴房门口转悠，万一被他听见了怎么办？”
“听见又能怎么样？”李大山的声音发闷，像是在抽烟，“他发着高烧，脑子都糊涂了，就算听见了，也未必能听懂。我就是来看看，别真把人给饿死了——真死了，队里问起来，还得费口舌。”
“饿死？我看他命硬着呢！”王桂香冷笑一声，声音却压低了些，“不过话说回来，你当年在医院找的那个护工，靠不靠谱啊？不会把这事漏出去吧？”
李五的心猛地一揪，赶紧把耳朵贴得更紧，连后背的伤口被门板硌得生疼都没察觉。
“你放心，那护工是我远房表姨，拿了咱五十块钱，嘴严实着呢！”李大山的声音里带着点笃定，又有点心虚，“当年要不是她帮忙，咱们也换不成——你还记得不？十八年前，你在县医院生娃，我去抱孩子的时候，表姨偷偷把林家的娃抱给我，把咱的乐儿抱给了林家的人。”
“怎么不记得？”王桂香的声音软了些，带着点怀念，又有点嫉妒，“那时候我刚生完，身子虚，你跟我说‘咱儿子去享福了’，我还哭了好几天——咱乐儿那么小，去了陌生人家，会不会受委屈？后来听说林家条件好，男人是工厂的技术员，女人在街道办上班，还有个女儿，把乐儿当宝贝似的，我才放心。”
“享福”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李五的耳朵里。他扶着门板的手开始发抖，指节泛白，指甲深深掐进粗糙的木头里，渗出血丝都没感觉。
乐儿……原来那个被换去林家的，是他们的亲儿子，叫林乐。
那他呢？他就是那个被从林家抱来的孩子？那个本该在技术员家里当少爷，却在李家吃了十八年苦的孩子？
“放心有什么用？”王桂香的声音又沉了下来，“你看现在，乐儿在林家吃香的喝辣的，听说还去公社小学读书了，穿的都是新衣裳；可咱们养的这个呢？天天惹事，偷东西，还偷偷去偷学，跟咱们一点都不亲——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不换，至少咱乐儿在身边，就算穷点，也不用天天提心吊胆的。”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李大山的声音拔高了些，又赶紧压下去，“当初换孩子，不就是为了让乐儿过好日子？你忘了咱那时候有多穷？连顿饱饭都吃不上，乐儿要是留在家里，能长这么大？能去读书？现在倒好，你又后悔了？”
“我不是后悔，我是担心！”王桂香的声音带了点哭腔，“你没看他今天被打了，眼神多吓人？万一他好了以后，真的察觉到什么，去墨县找林家，怎么办？林家要是认了他，他再跟林家说咱们当年换孩子的事，林家会不会来找咱们算账？听说林家男人认识派出所的人，要是告咱们拐孩子，咱们不得坐牢？”
“告什么告？”李大山嘴硬，可声音里的慌藏不住，“当年是表姨帮忙换的，又没人看见，林家怎么证明？再说了，咱养了他十八年，就算他找回去，林家也得给咱抚养费！他要是敢跟林家说坏话，咱就去公社闹，说他忘恩负义，白眼狼！”
“闹？你就知道闹！”王桂香急了，“真闹大了，全村人都知道咱们换孩子，咱们还有脸在村里待着？军军以后怎么找媳妇？”
李五靠在门后，浑身的血液像是都冻住了。原来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奶奶随口说的“捡来的”，而是他们故意在医院换的孩子。他们为了让亲儿子林乐去林家过好日子，就把他这个林家的孩子换回来，当牛做马，挨打受骂。
十八年……他在李家吃的每一顿稀粥，穿的每一件破衣，挨的每一次打，受的每一次白眼，都不是因为他“不乖”“没用”，而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孩子，只是一个用来换亲儿子享福的“工具”！
他想起春耕时挑粪的重活，想起深夜偷学被撕的书，想起奶奶说“你不是李家亲骨肉”时的冷漠，想起李军一次次的栽赃，生活写纸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想起李大山刚才拿木棍打他时的狠劲……原来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的。他们从来没把他当家人，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多余的、可以随意打骂的外人。
“行了，别吵了！”李大山的声音不耐烦起来，“这事就这么定了，以后谁也不准再提！他要是敢不听话，就再打一顿，打到他听话为止。等过两年，军军长大了，让他去墨县找乐儿，说不定乐儿还能帮衬军军一把——咱们养乐儿一场，总不能白养。”
“找乐儿？”王桂香的眼睛亮了亮，“你说乐儿会帮军军吗？他会不会不认咱们啊？”
“怎么会不认？”李大山的声音带着点幻想，“他是咱们的亲儿子，血浓于水！等他知道真相，肯定会认咱们的。到时候，有林家帮衬，军军就能去工厂当工人，咱们也能跟着享福了！”
“那这个李五呢？”王桂香又想起了柴房里的人，语气里满是嫌弃，“总不能一首养着他吧？他现在越来越犟，留着就是个麻烦。”
“养着呗，还能怎么办？”李大山的声音里带着点无奈，又有点狠，“等他再大点，让他去外地打工，挣了钱都交家里，要是敢跑，就打断他的腿！反正他是林家的孩子，死了丢了，跟咱们也没关系。”
“跟咱们没关系”……
这七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李五的心上。他再也撑不住，身体晃了一下，后背重重撞在门板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门外的声音瞬间停了。
“谁在里面？”李大山的声音一下子变得警惕，“是不是你？李五！”
李五的心脏狂跳起来，像要从胸口蹦出来。他赶紧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后背的伤口被撞得生疼，可他连哼都不敢哼一声。
门外静了几秒，然后传来王桂香的声音：“应该是老鼠吧？柴房里那么多老鼠，刚才肯定是老鼠撞门了。”
李大山犹豫了一下，又往门上推了推，确认门是插着的，才松了口气：“也是，他发着高烧，哪有力气撞门？走了走了，别在这儿待着了，晦气！”
脚步声渐渐远了，首到再也听不见。
李五靠在门后，慢慢滑坐在地上，柴草的刺扎在他的伤口上，可他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地上的柴草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他不是李家的孩子。
他的亲生父母在墨县林家。
他的亲哥哥（或者弟弟？）林乐，在林家过着他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而他，被故意换回来，当了十八年的出气筒、劳动力，被打骂，被嫌弃，被当成“白眼狼”“麻烦”。
愤怒、委屈、绝望……无数种情绪在他心里翻涌，像要把他撕碎。他想冲出去，质问王桂香和李大山，问他们为什么这么狠心；他想立刻就去墨县，找林家，找他的亲生父母；他想把这十八年受的苦，都加倍还给李家！
可他不能。
他现在浑身是伤，高烧不退，连站都站不稳，怎么出去？怎么去墨县？就算出去了，他连墨县在哪里都不知道，怎么找林家？
李五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流出来，滴在地上。他慢慢抬起头，眼神里的绝望渐渐被一种坚定取代。
他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要活下去。
他要养好伤。
他要去墨县。
他要找到林家，找到他的亲生父母，问清楚当年的事。
他还要让李家，为这十八年的苦难，付出代价！
柴房里依旧黑暗潮湿，可李五的心里，却像是燃起了一团火——那是绝望过后的希望，是被欺骗后的愤怒，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决心。
他扶着墙，慢慢站起来，走到柴草堆旁，小心翼翼地躺下。他闭上眼睛，不再去想身上的疼，不再去想李家的冷漠，只在心里默念着两个词：
墨县。
林家。
这两个词，像两颗种子，在他心里扎下了根。从今天起，他活下去的唯一目标，就是找到它们，找到属于自己的家。
窗外的月光透过门缝照进来，落在他的脸上，像是给了他一丝微弱的力量。李五知道，前路肯定充满了艰难险阻，可他不会再退缩——因为他再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http://www.220book.com/book/M2ND/)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