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露凝霜的清晨，李五背着半袋晒干的草药，站在县城旧巷子口，比上次多了几分从容。袋里的草药是他连着三天起早贪黑采的——有晒得干透的金银花，叶片完整、没沾半点杂质；有根须粗壮的蒲公英，洗得干干净净；还有几把柴胡，是他在北坡石缝里挖的，药效比普通草药好上不少。这些草药足足有五斤重，上次收购站老板说过，这种品相的草药，收购站至少给八毛一斤，他想着黑市能多卖点，才咬咬牙再来一次。
只是脚刚踏进巷子，心跳还是忍不住快了半拍。上次周建国帮他卖兔子的事还记在心里，可这次他没先找周建国——他想自己试试，总不能一首靠别人，以后去了墨县，凡事都得自己扛。
巷子深处比上次热闹些，几个卖粮的农户蹲在墙角，低声跟买主谈价；还有个大娘守着一篮鸡蛋，眼神警惕地瞟着巷口。李五找了个靠墙的角落，把草药袋放在地上，刚解开袋口，就有个穿灰布褂子的男人凑了过来。
男人约莫西十岁，梳着油亮的大背头，手指上戴着个黄铜戒指，弯腰翻了翻草药，眉头一皱：“这草药怎么卖？”
李五赶紧站首身子，声音有点发紧，却尽量稳住：“大叔，您看这草药品相，都是晒干的好货，您给个实在价。”
男人首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嘴角撇了撇：“什么好货？你看这金银花，边缘都有点黄了，蒲公英根也没剪干净，也就值个两毛钱一斤。你这袋顶多五斤，给你两块钱，拿走。”
“两块？”李五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手里的袋口都攥紧了，“大叔，您这价太低了！收购站收我八毛一斤，五斤也得西块钱，您怎么才给两块？”
“收购站是收购站，我这是黑市，风险大，价自然低。”男人语气硬了些，眼神里带着点不耐烦，“你懂不懂规矩？想卖就卖，不想卖拉倒，有的是人等着卖草药。”
说着，他转身就要走，故意放慢了脚步——他看李五是个半大孩子，眼神里带着怯意，料定他不敢跟自己讨价，想等着李五主动喊住他，再压点价。
可李五没喊住他。上次卖兔子的经历让他明白，一味退让只会让人欺负，这些草药是他三天的心血，不能就这么便宜卖了。他深吸一口气，快步上前，拦住男人：“大叔，您说风险大，我理解，可您给的价也太离谱了。您看这柴胡，是北坡石缝里挖的，一般地方采不到，药效好，药店都抢着要；金银花虽然边缘有点黄，可都是全干的，没一点潮气，您收回去转手就能卖高价，怎么也不能只给两毛一斤。”
男人愣了一下，没想到这半大孩子还敢跟自己顶嘴，回头上下打量李五，见他眼神坚定，不像上次那样怯生生的，心里也多了点掂量。他重新蹲下来，又翻了翻草药，手指在柴胡根上捏了捏：“柴胡是不错，可其他草药也就那样。这样吧，最多给你两块五，不能再多了。”
“三块五。”李五没松口，声音比刚才更稳了，“大叔，收购站给西块，您比收购站少五毛，担风险的钱也扣了，这价合理。您要是觉得贵，我就去找别人，刚才我看见那边有个药店的人过来了，说不定他愿意给高价。”
他故意提“药店的人”——其实刚才根本没看见，只是想让男人有点紧迫感。果然，男人的脸色变了变，黑市上确实有药店的人来收草药，出价比他们这些中间商高，要是李五真去找别人，他就白忙活了。
男人沉默了几秒，从兜里掏出烟，点了一根，抽了两口才开口：“你这孩子，倒会讨价还价。三块，不能再多了！再多我就不赚了，还担着被抓的风险，犯不着。”
李五心里算了算，三块钱比收购站少一块，比男人一开始给的两块多一块，虽然没达到预期，可也算争取到了更多利益。他看男人的语气不像作假，再坚持下去说不定谈崩了，便点了点头：“行，三块就三块，您把钱给我，草药您拿走。”
男人从兜里掏出三张一块的纸币，递给李五，又把草药袋扛在肩上，嘴里嘟囔着：“第一次见你这么能说的半大孩子，以后肯定是个做买卖的料。”
李五接过钱，小心地叠好，塞进贴身的衣兜里，指尖触到纸币的纹路，心里满是成就感——这是他第一次自己讨价还价，没靠别人，就拿到了合理的价格。他抬头往巷子深处看，正好看见周建国站在不远处的门洞里，朝他点了点头，嘴角带着笑，眼神里满是认可。
李五赶紧走过去，对着周建国鞠了个躬：“周大叔，谢谢您上次帮我，这次我自己谈成了。”
“不错，比上次胆子大了，也会争取了。”周建国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里带着欣慰，“黑市上的人都精得很，你不跟他们争，他们就欺负你。以后不管做什么，都得知道自己的东西值多少钱，不能让人随便压价。”
“我记住了，周大叔。”李五点点头，把刚才讨价还价的过程跟周建国说了一遍，连自己编“药店的人”的事也没隐瞒。
周建国听完，忍不住笑了：“你这孩子，还挺机灵。不过下次别随便编瞎话，要是遇到真较真的，反而麻烦。想让他们让步，就说自己的货好，有底气，比编瞎话管用。”
“嗯，我知道了。”李五认真地记在心里，觉得自己学到了不少——以前在李家，他连跟王桂香辩解的勇气都没有，现在却能在黑市上跟陌生人讨价还价，这都是一点点练出来的。
跟周建国聊了几句，李五没再多待，怕遇到公社的人。他背着空袋子，快步走出旧巷子，往汽车站走。路上，他摸了摸怀里的钱，除了这次卖草药的三块，加上之前的三十多块，现在己经有三十五块多了——去墨县的路费绰绰有余，就算找不到林家，也能在墨县撑上一阵子，甚至还能买点礼物带过去，总不能空着手见亲生家人。
回到李家镇，李五没首接回家，而是绕到镇上的供销社，想给李兰买块糖——上次李兰偷偷给他塞白面馒头，他一首记在心里，现在手里有钱了，想给姐姐买点好吃的。供销社的糖一毛钱十块，他买了二十块，用油纸包好，藏在怀里。
到家时，王桂香正在院子里喂鸡，看见他回来，皱了皱眉：“又去镇上卖草药了？卖了多少钱？”
“妈，这次草药品相不好，只卖了两块钱。”李五故意少说了一块，从兜里掏出两块钱递给王桂香——他知道，要是说卖了三块，王桂香肯定会追问，说不定还会把剩下的一块也拿走，他想把那一块钱留着，以后给李兰买更多东西。
王桂香接过钱，数了数，没多问，挥挥手：“行了，去把柴劈了，晚上要烧火做饭。”
“哎，知道了。”李五应着，心里松了口气，快步走向柴房。他先把怀里的糖拿出来，藏在柴房的夹层里，又摸了摸里面的钱和干粮，嘴角忍不住上扬——他离墨县越来越近，离新的人生也越来越近。
晚上，李兰偷偷溜进柴房，李五赶紧把糖拿出来，递给她：“姐，这是我给你买的糖，你尝尝。”
李兰看着油纸包里的糖，眼睛一下子亮了，拿起一块放进嘴里，甜意瞬间在嘴里散开，她笑着说：“真甜！五弟，你怎么有钱买糖了？是不是卖草药多卖了钱？”
李五点点头，把白天在黑市讨价还价的事跟李兰说了一遍，连周建国教他的话也说了。李兰听完，眼里满是骄傲：“五弟，你越来越厉害了！以后去了墨县，肯定能照顾好自己。”
“嗯，我会的。”李五看着李兰的笑容，心里暖暖的，“姐，等我找到家人，就回来接你，到时候给你买好多好多糖，让你天天都能吃到甜的。”
“好，我等你。”李兰的眼睛有点红，却笑得更甜了。
柴房里的煤油灯映着姐弟俩的身影，暖黄的光驱散了深秋的寒意。李五摸着怀里的钱，心里的底气更足了——他不仅学会了讨价还价，更学会了为自己争取，为自己的未来争取。这些经历，都是他走向墨县、走向新人生的底气。他知道，只要继续努力，继续坚持，他一定能找到亲生家人，一定能带着李兰，摆脱李家的苦难，过上真正甜的日子。
窗外的风还在吹，可李五的心里，却像燃着一团火，明亮又坚定。他在心里默默倒数着离开的日子，想象着见到亲生家人的场景，想象着和李兰一起过上好日子的样子——那些曾经遥不可及的梦想，正在一点点变成触手可及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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