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日头刚爬过村头的老槐树，李家村就热闹了起来——东头的周家娶媳妇，搭了红棚子，鞭炮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香味顺着风飘得满村都是，连空气里都裹着股肉香和酒香。
王桂香一大早就起来收拾，把李军的新棉袄找出来，又翻出自己压箱底的蓝布褂子，嘴里还不停地催：“大山，你赶紧把鞋刷干净！周家人多，别让人看笑话！兰兰，你把那袋红薯干带上，给周家的小孩当见面礼！”
李大山蹲在门槛上刷鞋，头也不抬：“催什么催？这不正刷着吗？周家人请咱们去吃席，又不是去丢人！”
李兰抱着红薯干，眼神偷偷瞟向柴房——李五正蹲在那里劈柴，后背对着院子，看不清表情。她心里慌慌的，昨天还跟五弟说好等初一走，没想到今天就出了变故，周家办酒席，妈肯定要带全家去，说不定会把五弟留下看门。
果然，王桂香收拾完，转头看向李五，皱了皱眉：“李五，你就别去了，在家看门。院里的鸡、圈里的猪都得喂，别让人把东西偷了——周家人多眼杂，你去了也帮不上忙，还浪费人家的菜。”
李五手里的斧头顿了一下，心脏猛地跳快了半拍——机会来了！比他计划的初一早了三天，还更隐蔽！他压下心里的激动，装作顺从的样子，低头应道：“哎，知道了妈，我在家看门，你们放心去。”
王桂香满意地点点头，没再多看他一眼，拉着李军就往外走：“走了走了！去晚了就没好位置了！兰兰，你赶紧跟上！”
李兰走在最后，路过柴房时，故意放慢脚步，小声对李五说：“路上小心，我会跟妈说你‘去给猪割草’，帮你多拖点时间。钱和干粮都带好，别落下东西。”
“嗯，姐，我知道。”李五抬头，眼里满是感激，“等我找到家人，一定回来接你。”
李兰用力点头，转身快步追上王桂香，走之前还回头看了李五一眼，眼神里满是牵挂。
院子里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最后连鞭炮声都模糊了，李家院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鸡在院里踱步的“咯咯”声，还有猪在圈里哼唧的声音。
李五扔掉斧头，快步冲进柴房——稻草堆后面，那个蓝布包还好好地藏着，他伸手摸了摸，棉袄、单裤、干粮都在，衣襟里的钱也硌得胸口发暖。他把背包背在肩上，又摸了摸内侧的小口袋，路线纸条安安稳稳地躺在里面，这才松了口气。
他没立刻走，先去喂了鸡和猪——要是把家禽饿坏了，王桂香回来肯定会起疑，他得做得像“真在家看门”，让他们一时察觉不到异常。喂完牲口，他又把院子里的柴垛码整齐，把王桂香没洗完的碗收进灶房，尽量不留破绽。
最后，他走到堂屋的桌边，从怀里掏出笔和纸——是上次从周明那里借的，一首没还，就等着今天用。他深吸一口气，笔尖在纸上落下，字迹虽然歪歪扭扭，却格外用力：
“我走了，不再回来。”
没有落款，没有多余的话。他知道，李家人看到这张纸条，不会难过，只会生气，可他不在乎——这十八年的苦难，一句“不再回来”，就够了。
他把纸条放在桌子正中间，确保王桂香一回来就能看到，然后转身走向院门口。手放在院门上时，他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住了十八年的“家”——土坯墙、破瓦房、柴垛、猪圈……这里有他挨过的打、受过的饿、忍过的委屈，却没有一丝温暖，除了李兰。
“姐，等我。”他在心里默念，然后推开院门，“吱呀”一声，门轴的声音在安静的村里格外清晰。
他没有回头，脚步轻快地往村外走。路上偶尔遇到几个去周家吃席的村民，有人问他：“五小子，你怎么不去吃席？”
“我在家看门，你们去吧。”他笑着应道，脚步没停——他怕多聊一句，就会忍不住露出破绽，怕自己会犹豫。
出了村，就是去李家镇的土路。风刮在脸上，有点冷，可他却觉得浑身轻快，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他摸了摸肩上的背包，又摸了摸衣襟里的钱，心里满是坚定——前面就是镇汽车站，再往前，就是县城，就是墨县，就是他真正的家。
他想起王桂香的刻薄、李大山的暴力、李军的栽赃、张老太的冷漠，又想起李兰的温暖、周建国的善意、张婶的帮忙，这些都成了他往前走的动力。他知道，前面的路或许还有困难，可他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逆来顺受，他有了目标，有了底气，有了要拼一把的勇气。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李家村的影子己经看不见了，前面隐约能看到李家镇的轮廓。李五停下脚步，从背包里掏出路线纸条，借着阳光看了一眼：“李家镇汽车站→县城→墨县火车站→老城区18号巷子”。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召唤他。他把纸条重新藏好，握紧拳头，加快脚步往镇汽车站走去——阳光照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通往新生的路。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周家酒席上，李兰坐立不安，总想着李五有没有顺利离开；他更不知道，几个时辰后，王桂香回到家，看到桌上的纸条，气得摔了碗，骂了一下午“白眼狼”，却没人知道，那个他们欺负了十八年的“白眼狼”，己经踏上了寻找真正家人的路，再也不会回来了。
风还在吹，阳光正好，李五的脚步越来越快，心里的希望也越来越亮——墨县18号巷子，林家，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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