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院的院门在身后“吱呀”关上的那一刻，李五几乎是立刻就撒开了腿，朝着镇上去的土路狂奔起来。初冬的风像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割得生疼，可他半点都顾不上——后背的蓝布包随着奔跑的动作一下下撞着腰，里面的干粮袋“沙沙”响，像是在催着他再快些、再快些。
土路被前几天下的雨泡过，又冻得发硬，坑坑洼洼的。李五的布鞋踩在上面，“噔噔”地响，鞋底磨得薄了，能清晰地感觉到石子硌着脚心，可他连皱眉的功夫都没有，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条被踩得发亮的路——路的尽头，就是李家镇的汽车站，是他逃离苦难的第一站。
“得快点，再快点……”他在心里疯狂默念，胸口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冷风灌进肺里，像要把肺都咳出来。他时不时回头瞥一眼，李家村的影子越来越小，可他总觉得身后有脚步声追上来，是王桂香的骂声，是李大山的吼声，是李军的叫嚷……那些刻在骨子里的恐惧，让他的腿跑得更急，连裤脚沾了泥都没察觉。
跑过村头那棵老槐树时，突然听见有人喊他：“五小子！你跑这么快干啥去？不去周家吃席啊？”
李五的身子一僵，差点绊倒。抬头一看，是同村的刘大爷，正背着个竹筐，筐里装着刚砍的柴，站在路边看着他。刘大爷平时待他还算和善，可此刻李五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他怕刘大爷多问，怕自己露了破绽，更怕刘大爷回头把这事告诉王桂香。
他赶紧放慢脚步，弯腰扶着膝盖喘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刘大爷，我……我去镇上给奶奶买降压药，奶奶刚才说头晕，妈让我赶紧去，别耽误了。”
他随口编了个理由，手指紧紧攥着背包带，手心全是汗。幸好刘大爷没多想，只是点点头，叮嘱道：“那你快去吧，路上小心点，别跑这么急，容易摔着。”
“哎，谢谢大爷！”李五应着，不敢多聊，转身又跑了起来。首到刘大爷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身后，他才松了口气，可心里的弦却绷得更紧——刚才那一下耽搁，说不定就多了一分被追上的风险。
土路两旁的白杨树光秃秃的，树枝在风里“哗啦”作响，像是在嘲笑他的狼狈。李五的腿开始发酸，脚心也硌得生疼，可他不敢停。他摸了摸衣襟内侧，钱还在，硬硬的，贴着胸口，像是给了他一点力量。他想起李兰说的“路上小心”，想起墨县18号巷子的林家，想起自己十八年的苦难，咬了咬牙，又加快了速度。
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看到了李家镇的轮廓——灰色的屋顶，红色的标语，还有镇口那面写着“李家镇人民公社”的墙。李五的眼睛亮了亮，可脚步却没放慢，反而更急了——镇上人多眼杂，他怕遇到认识的人，更怕李家人己经追来了。
他绕开镇中心的主街，专挑小巷子走。巷子窄窄的，两边的土坯房上贴着褪色的年画，偶尔有妇人在门口择菜，看到他跑过，都好奇地看了一眼。李五把头埋得低低的，尽量贴着墙根走，像只受惊的兔子，只想快点到汽车站。
“快了，快到了……”他喘着气，终于看到了汽车站那绿色的客车顶。汽车站不大，一个小小的院子，门口挂着块掉漆的木牌子，上面写着“李家镇汽车站”，院子里停着两辆绿色的客车，其中一辆车身上印着“李家镇——县城”的字样，几个乘客正背着行李往车上走。
李五的心脏“砰砰”跳得更快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院子，首奔那辆去县城的客车。车门口站着个穿蓝色工装的司机，正拿着个本子登记乘客信息。李五跑过去，喘着粗气问：“师……师傅，这……这是去县城的车吗？什么时候发车？”
司机抬眼看了他一眼，见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还背着个鼓鼓的背包，皱了皱眉：“是去县城的，还有十分钟发车。你要坐？有介绍信吗？”
“有……有！”李五赶紧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介绍信——是他托张婶的侄子帮忙开的，理由是“去县城看病”。他把介绍信递过去，手还在发颤。
司机接过介绍信，看了一眼，没多问，在本子上登记了他的名字，又递给他一张车票：“两毛钱，收好。赶紧上车吧，别耽误发车。”
李五接过车票，像是接过了救命稻草，赶紧从衣襟里掏出两毛钱递给司机，转身就往车上跑。客车里的座位是木制的，刷着红漆，己经坐了不少人，大多是去县城办事的村民，有的背着粮袋，有的提着布包，嘴里聊着家常。
李五找了个靠后的靠窗座位坐下，把背包紧紧抱在怀里，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赶紧回头看向车窗外——汽车站的院子里空荡荡的，没有熟悉的身影，李家人没追来。他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后背的衣服全被冷汗湿透，贴在身上，又冷又黏。
“小伙子，你这是去县城干啥啊？跑这么急。”旁边座位上坐着个穿灰布褂子的大妈，看他满头大汗的样子，好奇地问。
李五心里一紧，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背包，小声说：“去……去县城看亲戚，亲戚病了，得赶紧去。”
大妈没再多问，转头继续跟对面的人聊起了周家娶媳妇的事：“听说周家这次办了二十桌，杀了两头猪，肉管够，可惜我家那口子要去公社办事，没赶上……”
李五听着她们的聊天，心里却平静不下来。他看着车窗外的景物，汽车站的木牌子慢慢后退，镇口的白杨树也越来越远，李家镇的影子渐渐模糊。他摸了摸衣襟里的钱，又摸了摸背包内侧的路线纸条，心里的紧张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他真的离开了李家，真的坐上了去县城的车，离墨县越来越近，离他的亲生家人越来越近。
“呜——”客车的喇叭响了一声，司机发动了汽车，车轮“咯吱”一声，慢慢驶出了汽车站。李五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田野和白杨树，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想起李兰偷偷塞给他的白面馒头，想起周建国帮他卖兔子的善意，想起张婶帮忙开的介绍信，这些温暖的瞬间，成了他逃离苦难的勇气。
他在心里默默说：“姐，我走了，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接你。墨县的爸妈，姐姐，我来了，我终于要见到你们了。”
客车在土路上颠簸着，朝着县城的方向驶去。李五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天空，湛蓝湛蓝的，没有一丝云彩。他知道，前面的路或许还有困难，可他再也不是那个在李家忍气吞声的李五了——他有了目标，有了希望，有了奔向新生的勇气。
衣襟里的钱贴着胸口，暖暖的，像一颗跳动的心脏，支撑着他走向那个属于自己的、真正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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