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火车站的煤烟味混着清晨的寒气，扑面而来。李五刚从三轮车上下来，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土黄色的砖墙上刷着“人民铁路为人民”的红漆标语，屋顶的红瓦沾着点白霜，进站口排着长长的队伍，有背着帆布包的工人，有挎着竹篮的妇人，还有牵着孩子的夫妻，说话声、咳嗽声、火车的鸣笛声混在一起，比李家镇热闹了十倍不止。
他攥紧手里的两毛钱（三轮车费），把背包往怀里又紧了紧，跟着队伍慢慢往前走。背包里的棉袄硌着腰，干粮袋的“沙沙”声在嘈杂的环境里几乎听不见，可他还是下意识地护着——这里面装着他的全部家当，是他去墨县的底气。
“票和介绍信准备好，一个个来！”进站口的工作人员穿着蓝色工装，手里拿着检票钳，声音洪亮。李五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赶紧从怀里掏出张婶侄子帮忙开的介绍信，还有早上在汽车站买的汽车票存根（怕万一要查），手指微微发颤。
轮到他时，工作人员接过介绍信看了一眼，又扫了他身上的补丁单褂和鼓鼓的背包，皱了皱眉：“去墨县？干什么去？”
“走……走亲戚，亲戚在墨县老城区住。”李五的声音有点发紧，眼神不敢跟工作人员对视，生怕被看出破绽。
工作人员没再多问，在介绍信上盖了个章，递还给李五：“进去吧，去墨县的火车在三号站台，八点准时发车，别错过了。”
“谢谢同志！”李五赶紧道谢，快步走进站里。站台比他想象的宽，铁轨泛着冷光，远处停着一辆绿色的火车，车身长长的，像条绿色的巨龙，车身上印着“北京——南方”的字样，车窗里能看到乘客的脑袋在动。
他跟着人群往三号站台走，眼睛忍不住往火车上瞟——这是他第一次见火车，以前只在村里的年画里看过，没想到真车这么大，这么长，心里又好奇又忐忑。他想起供销社老人说的“火车跑得快，比汽车快多了”，又想起李兰叮嘱的“别坐过站，到墨县记得下车”，赶紧摸了摸背包内侧的路线纸条，确认还在。
“小伙子，你也去墨县？”旁边一个扛着工具包的大叔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叔穿着蓝色的工装，看起来像是个工人，“我去墨县工厂出差，这火车每天就一班，别站错站台了。”
李五赶紧点头：“谢谢大叔，我第一次坐火车，有点紧张。”
“正常，谁第一次坐不紧张？”大叔笑了，露出两排黄牙，“一会儿上车找个角落坐下，看好自己的东西，车上人多，小心小偷。到墨县的时候会广播，别睡着了。”
“嗯，我记住了。”李五心里暖了暖，没想到在陌生的地方，还能遇到愿意提醒他的人。
没过多久，火车的鸣笛声响起，“呜——”的一声，震得地面都有点颤。站台上传来工作人员的喊声：“去墨县的乘客注意了，火车马上就要进站了，请大家排好队，准备上车！”
人群一下子骚动起来，大家都往车门的方向挤。李五赶紧跟在大叔后面，双手紧紧抱着背包，生怕被挤散。火车慢慢驶进站，车轮和铁轨摩擦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越来越近，最后稳稳地停在站台边。
车门打开，先下来一批乘客，然后上车的人就涌了上去。李五被人群推着往前走，背包被挤得有点变形，他赶紧用胳膊护着，嘴里小声说“让让，麻烦让让”。好不容易挤上火车，他才发现车厢里比站台还挤——过道上站满了人，座位上也坐得满满当当，有的人甚至把行李放在地上，坐在行李上。
“小伙子，这边有个空位！”刚才的大叔在前面喊他，指了指靠窗的一个角落，那里有个空位，旁边坐着个老奶奶，正抱着个布包打盹。
李五赶紧挤过去，道谢后小心翼翼地坐下。座位是木制的，有点硬，靠窗的位置能看到外面的站台。他把背包放在腿上，紧紧抱着，生怕被人拿走——里面的钱缝在衣服里，可背包里的棉袄、干粮和路线纸条也很重要，不能丢。
“小伙子，第一次坐火车吧？”旁边的老奶奶醒了，睁开眼睛看着他，眼神很温和，“看你紧张的，手都攥红了。”
李五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松开手，指节果然有点红：“奶奶，我第一次坐，有点怕。”
“别怕，火车稳得很，比汽车舒服。”老奶奶拍了拍他的手背，她的手很暖，带着点老茧，“你去墨县干嘛呀？上学还是走亲戚？”
“走亲戚，我亲戚在老城区18号巷子住。”李五没敢说找家人，还是用了之前的借口。
“18号巷子？”老奶奶眼睛一亮，“我就住老城区！18号巷子我知道，里面有户姓林的人家，男人是工厂的技术员，女人在街道办上班，人特别好，上次我家水管坏了，还是林家男人帮忙修的呢！”
“！”李五的心脏猛地一跳，手里的背包差点掉在地上。他赶紧抬头看着老奶奶，声音都有点发颤：“奶奶，您……您说18号巷子有户姓林的？男人是技术员，女人在街道办？”
“是啊，怎么了？”老奶奶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你认识他们？”
“我……我亲戚就是他们家！”李五强压着心里的激动，怕说得太激动引起怀疑，“我好多年没见他们了，没想到您认识。”
“这么巧！”老奶奶笑了，“林家那户人家可好了，女儿也懂事，在公社中学读书，成绩还特别好。你去了找他们，就说是我张奶奶说的，他们肯定热情招待你。”
“谢谢张奶奶，太谢谢您了！”李五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没想到在火车上能遇到认识林家的人，还知道林家的情况，这让他心里的忐忑少了很多，多了很多期待。
张奶奶又跟他聊了会儿墨县的事，说老城区的路怎么走，哪家的包子好吃，哪家的杂货店东西便宜，李五都认真听着，记在心里——这些都是他到了墨县用得上的信息。
没过多久，火车的鸣笛声又响了，“呜——”的一声，然后慢慢开动起来。李五赶紧看向窗外，站台慢慢往后退，火车站的红瓦屋顶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视线里。
车厢里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有的人靠在座位上打盹，有的人看着窗外的风景，有的人小声聊天。火车“轰隆轰隆”地前进着，车轮和铁轨摩擦的声音很有节奏，李五靠在椅背上，心里的紧张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
他摸了摸衣襟内侧，钱还在，硬硬的，贴着胸口，像一颗跳动的心脏。他又摸了摸背包内侧的路线纸条，指尖触到“墨县18号巷子林家”这几个字，心里满是期待——还有六个小时，他就能到墨县，就能见到他的亲生家人了。
窗外的风景飞快地往后退，田野、树林、村庄，一个个都像走马灯似的闪过。李五看着这些陌生的风景，想起了在李家的十八年，想起了李兰的叮嘱，想起了张奶奶说的林家的情况，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他知道，他再也不是那个在李家忍气吞声、任人欺负的李五了。他现在坐在火车上，朝着他真正的家前进，朝着他的新生前进。
“墨县，我来了。”他在心里默念着，眼睛里满是坚定的光。
火车继续“轰隆轰隆”地前进着，载着李五的希望，朝着墨县的方向驶去。车厢里的温度有点冷，李五从背包里拿出棉袄，盖在腿上，棉袄虽然破，却很暖和，像李兰的关心，像张奶奶的善意，支撑着他走向那个属于自己的、真正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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