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县的暮色像块浸了水的灰布，慢悠悠地盖下来，把西老城区的巷子染得发暗。李五背着蓝布包，站在18号巷子口，看着巷子里最后一盏煤油灯熄灭，心里的那点光也跟着暗了半截——他找了整整一天，从东老城区到西老城区，问了十几个路人，连机床厂的大门都没摸到，林家的影子更是没见着。
衣襟里的钱还剩五块，攥在手里薄薄一层，连最便宜的客栈都住不起。他沿着巷子慢慢走，脚底板磨得发疼，鞋底的破洞早就被青石板路的石子硌得更大，每走一步，都像有小刀子在扎脚心。走到巷子对面的墙角时，他停了下来——这面墙背风，墙根下还堆着几捆别人遗弃的干稻草，勉强能挡点夜寒，最要紧的是，从这里能看见18号的木门，他总觉得，说不定夜里会有人回来。
他把背包放在稻草上，小心翼翼地蹲下来，先摸了摸衣襟里的钱，确认没掉，又从背包里掏出那件打补丁的棉袄。棉袄是李兰去年帮他缝的，袖口短了一截，领口也磨得发亮，他把棉袄铺在稻草上，一半垫在屁股底下，一半裹在身上，虽然薄，却比首接裹着单褂子暖和些。
刚坐定，就听见“嗡嗡”的声音——是蚊子。初秋的蚊子还没散尽，尤其在老城区的墙角，又潮又暗，蚊子多得像一团小黑雾。李五赶紧把衣领往上拉，把袖口攥紧，可蚊子还是钻着空子往他脸上、手上叮，不一会儿，脸上就起了两个红疹子，痒得他忍不住想抓。
“别抓，抓破了要感染。”他小声跟自己说，把两只手塞进棉袄兜里，只露着眼睛警惕地看着周围。巷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墙缝的“呜呜”声，还有远处传来的狗叫声，偶尔有晚归的住户提着马灯走过，马灯的光晃悠悠地扫过墙角，吓得李五赶紧低下头，把脸埋进棉袄领里——他怕被人当成流浪汉赶，更怕被人盘问来历。
有次，一个穿灰布褂子的大爷提着马灯走过，在他面前停了下来，马灯的光正好照在他的脸上。李五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手悄悄摸向旁边的一块碎石——那是他白天捡的，揣在兜里防身，上次遇到骗子的事还在心里留着阴影，晚上更怕遇到坏人。
“小伙子，你怎么在这儿待着？没地方去啊？”大爷的声音很温和，没有恶意，眼神里还带着点同情。
李五慢慢抬起头，声音有点发颤：“大爷，我……我找亲戚，亲戚在18号巷子住，搬走了，我没找到，没钱住店，就想在这儿凑合一晚。”
“18号的林家啊？”大爷叹了口气，把马灯往旁边挪了挪，免得晃着他的眼睛，“他们上个月就搬去南厂区了，你找错地方了。晚上冷，你要是不嫌弃，前面巷口有个废弃的柴房，能挡点蚊子，比这儿强。”
“真的？谢谢大爷！”李五心里一暖，赶紧站起来，想跟着大爷去柴房。
可大爷却摆了摆手：“不用了，我还要回家，你顺着这条路往前走，第三个岔巷左转就是，柴房里有干草，你将就着用。晚上别乱跑，老城区晚上不太平，小心坏人。”
“嗯，我记住了，谢谢大爷！”李五深深鞠了一躬，看着大爷提着马灯走远，才背着背包往岔巷走。他没想到，在这么难的时候，还能遇到愿意帮他的人，心里的恐惧少了点，多了点暖意。
找到废弃柴房时，天己经完全黑了。柴房的门破了个大洞，能容一个人进去，里面堆着半人高的干稻草，还带着点淡淡的麦香。李五走进去，把背包放在稻草堆上，先检查了一遍周围——没有老鼠，也没有其他流浪汉，还算安全。
他把棉袄铺在稻草上，蜷缩着躺下来，刚想闭上眼睛，就听见“嗡嗡”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柴房里的蚊子比墙角还多，大概是因为干草堆里潮，蚊子更喜欢待在这里。他只能把棉袄裹得更紧，连头都蒙在里面，只留着个小缝透气，可还是有蚊子钻进来，在他耳朵边“嗡嗡”叫，时不时叮他一口。
蒙在棉袄里又闷又热，不蒙又怕蚊子咬，李五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摸了摸怀里的钱，硬硬的还在，心里稍微踏实了点——只要钱还在，明天就能买馒头，就能继续找林家。他又摸了摸背包里的路线纸条，指尖触到“墨县18号巷子”这几个字，想起李兰在柴房里跟他说的话：“五弟，你一定要找到家人，我等你回来接我。”
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砸在稻草上，没发出一点声音。他想李兰了，想李兰偷偷塞给他的白面馒头，想李兰帮他缝布包时认真的样子，想李兰送他出门时红着的眼睛。要是李兰在，肯定会帮他赶蚊子，肯定会跟他说“别怕，明天就能找到”，肯定不会让他一个人在这黑漆漆的柴房里受委屈。
“姐，我一定能找到林家，一定能接你过来。”他小声嘀咕着，声音带着哽咽，“你再等等我，再等我几天，我很快就能找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有点困意，可刚要睡着，就听见柴房外传来脚步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李五一下子清醒了，赶紧屏住呼吸，手紧紧攥着兜里的碎石，眼睛盯着柴房的破洞——要是坏人，他就跟他们拼了，钱不能丢，背包不能丢，那是他找家的唯一希望。
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柴房门口，有人用脚踢了踢柴房的门，“哐当”一声，吓得李五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里面有人吗？”一个粗嗓门的声音传来，“没人我们就进去拿点干草！”
“没……没人。”李五赶紧应声，声音有点发颤——听着像附近的村民来拿干草，不是坏人。
外面的人没再说话，脚步声渐渐远了。李五松了口气，手心里全是汗，碎石都被攥得变了形。他靠在稻草堆上，大口喘着气，再也睡不着了——刚才的惊吓，加上蚊子的叮咬，还有心里的牵挂，让他浑身都紧绷着，连一点困意都没了。
他索性坐起来，借着从破洞透进来的月光，摸出背包里剩下的半个馒头。馒头早就冻硬了，咬一口硌得牙生疼，他慢慢嚼着，咽下去的时候，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又干又疼。他想找点水喝，可背包里没有水，只能忍着，把馒头一点点咽下去。
吃完馒头，天己经快亮了。柴房里的蚊子少了点，风从破洞吹进来，带着点凉意。李五裹紧棉袄，靠在稻草堆上，看着外面渐渐亮起来的天，心里又燃起了希望——新的一天开始了，今天他要去南厂区找，按照大爷说的方向，肯定能找到机床厂，肯定能问到林家的地址。
他摸了摸衣襟里的钱，还剩五块，够买几天的馒头。他又摸了摸背包里的棉袄，想起李兰的话，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不管昨晚多苦，不管多怕，只要还能走，只要还能找，他就不会放弃——他要找到林家，要接李兰，要过真正的好日子。
外面的天越来越亮，阳光透过破洞照进柴房，落在稻草上，泛着暖黄的光。李五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稻草，背上背包，朝着柴房外走去——南厂区的方向，就在前面，他的家，他的希望，也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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