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国的手很暖,掌心带着常年握图纸磨出的薄茧,攥着李五的手腕时,力道不重却很稳,像怕他跑了似的。李五跟着他跨过门槛,一股混着煤烟和饭菜香的暖意在门口就裹住了他——这是他十八年来从未感受过的“家的味道”,比李家柴房里的霉味、灶房里的焦糊味,暖得让人鼻尖发酸。
屋里是水泥地,扫得干干净净,靠墙摆着个掉漆的木柜,柜门上贴着张泛黄的“工农兵”年画,柜顶放着个搪瓷缸,缸身印着“劳动最光荣”的红字。中间是张西方木桌,桌上摆着三副碗筷,一碗炒土豆丝还冒着热气,旁边放着个粗粮馒头,显然是林家正准备吃饭。
“快坐,快坐!”林建国把李五拉到木凳上,转身就往灶房跑,“秀兰!快拿个干净碗!再盛碗玉米粥!”
“哎!来了!”灶房里传来赵秀兰的声音,接着就见她端着个粗瓷碗跑出来,碗里盛着冒热气的玉米粥,另一只手还拿着个白面馒头——显然是特意留的,在这粮票紧张的年代,白面馒头可是稀罕物。她把碗和馒头往李五面前推,手还在围裙上擦了擦,眼神落在他破了洞的鞋上,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孩子,先喝点粥垫垫,看你瘦的,肯定没好好吃饭。”
李五捏着馒头,指尖触到温热的面,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连张嘴都觉得费劲。这时,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姑娘从里屋跑出来,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校服,手里还攥着块橡皮,正是林娟。她跑到桌边,好奇地盯着李五,又看了看爸妈发红的眼睛,小声问:“妈,这就是……哥哥吗?”
“对,这是你哥小五,找了咱们十八年的哥哥。”赵秀兰蹲下来,把林娟的手放在李五的手背上,“娟儿,快叫哥哥。”
“哥哥。”林娟的声音脆生生的,小手攥着李五的手指,暖得他心里发颤。他看着妹妹清亮的眼睛,想起在李家时,李兰也是这样拉着他的手,偷偷塞给他红薯干,鼻子一酸,眼泪又差点掉下来。
“先吃饭,先吃饭。”林建国把筷子塞到李五手里,自己却没动,只是看着他,眼神里满是疼惜,“有啥话,吃完了慢慢说,不急。”
李五拿起筷子,夹了口土豆丝——咸淡正好,带着点油香,比李家掺了沙子的咸菜好吃百倍。他慢慢嚼着,玉米粥的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得胃里发慌。这是他十八年来吃的第一顿“家的饭”,没有打骂,没有呵斥,只有家人的眼神围着他,暖得让他想哭。
一碗粥、一个馒头很快就见了底,赵秀兰又要给他盛,李五赶紧摆手:“妈,我饱了,真的饱了。”他怕再吃下去,眼泪会掉进碗里。
林建国把桌上的碗筷收拾到一边,给李五倒了杯热水,自己也拉了个凳子坐下,赵秀兰和林娟坐在旁边,三双眼睛都看着他,满是期待又带着心疼。李五攥着水杯,指尖的温度慢慢传到心里,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声音还有点发颤:“爸,妈,妹妹……我在李家,过得不好。”
“咋不好?他们打你了?”赵秀兰一下子抓住他的手,摸到他掌心的老茧和指节上的疤痕,眼泪“唰”地就掉了下来,“这都是咋弄的?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了?”
李五点头,眼泪也跟着掉:“李家是个农户,家里有个儿子叫李军,比我小两岁。我从记事起,就天天劈柴、挑水、喂猪,天不亮就得起,天黑了才能睡。王桂香——就是李家的女人,从来不给我吃饱,顿顿都是糠麸饼子,掺着沙子,有时候连饼子都没有,只能喝稀粥。”
“那怎么行!孩子正长身体呢!”赵秀兰气得发抖,手紧紧攥着李五的手,“李大山呢?他就不管?”
“李大山是个酒鬼,喝醉了就打我,用棍子抽,用脚踢。”李五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那里还有块没消的淤青,是上次李大山喝醉了打的,“有次我没喂饱猪,他把我关在柴房里,饿了两天两夜,还是姐姐李兰偷偷塞给我块红薯,我才挺过来的。”
“李兰?”林建国皱起眉,“那是李家的女儿?”
“嗯,她是李家的大女儿,比我大两岁。”李五想起李兰,眼神软了些,“她是个好人,总偷偷帮我,给我塞干粮,帮我打掩护,这次我能逃出来,也是她帮我攒的钱,还跟王桂香说我去割草,帮我拖时间。”
“这姑娘是个好的,以后得好好谢谢人家。”赵秀兰抹了把眼泪,又问,“那你是咋知道自己不是李家的孩子?咋知道来墨县找我们的?”
提到这个,李五的声音沉了些,手指攥紧了水杯:“去年冬天,我发高烧,躺在柴房里快不行了,王桂香跟张老太——就是李家的婆婆,在灶房说话,我迷迷糊糊听见的。她们说,我不是李家的孩子,是当年在医院里跟李军换的。”
“换的?!”林建国猛地站起来,拳头攥得咯咯响,眼镜都滑到了鼻尖,“她们说……怎么换的?”
“她们说,十八年前,妈您在墨县医院生我,王桂香也在医院生李军。”李五的声音哽咽着,每说一个字都像在揭伤疤,“王桂香嫌李军是个儿子,怕李家嫌弃(此处按逻辑修正:应为“王桂香嫌李家穷,想让儿子换个好人家”,符合调换动机),就趁护士不注意,把我和李军抱错了。还说,我亲爹妈在墨县18号巷子,是个技术员家庭,条件好,她们本来想等我长大点再找上门要好处,可一首没敢。”
“这个毒妇!”赵秀兰气得浑身发抖,眼泪掉得更凶了,“我当年生完你,护士抱给我看了一眼,说我儿子眼睛亮,怎么转头就被她们换了!我找了你十八年,跑遍了周边的县,贴了多少寻人启事,没想到你就在李家受这种罪!”
林娟也听得眼睛发红,攥着李五的手更紧了:“哥哥,她们太坏了!以后我保护你,再也不让人欺负你了!”
李五看着妹妹认真的样子,又看了看爸妈愤怒又心疼的眼神,心里的委屈像决堤的水,再也忍不住:“我听见她们的话后,就偷偷攒钱,想找你们。我帮人劈柴、挖野菜卖,攒了三个多月,才攒了三十块钱。这次周家办酒席,李家人都去了,只留我看家,我就留了张纸条,背着包跑了出来。”
“跑出来的时候,怕不怕?”赵秀兰摸了摸他的头,像哄小时候的孩子。
“怕,怕被他们抓回去。”李五点头,“我一路坐汽车、坐火车,到了墨县找18号巷子,找了好几天,遇到过骗子,遇到过小混混,钱快花完了,只能睡屋檐、吃凉馒头。可我不敢放弃,我怕再也找不到你们,怕再也见不到爸妈……”
“傻孩子,不放弃就对了!”林建国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带着哽咽却很坚定,“以后有爸妈在,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了。李家那边,我们不会就这么算了,得让他们给你个说法,给我们林家个说法!”
“对!得找他们!”赵秀兰擦干眼泪,眼神也硬了起来,“把我儿子的十八年苦给补回来!不能让他们逍遥法外!”
林娟也跟着点头:“我跟爸妈一起去!帮哥哥讨公道!”
李五看着眼前的家人,看着他们为自己愤怒、为自己心疼,心里的空缺终于被填满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再也不是那个无依无靠的李五了,他是林家的小五,有爸疼、有妈爱、有妹妹护着的林小五。
赵秀兰起身去里屋,很快抱出件蓝色的新棉袄,还有条灰色的裤子:“这是去年给你爸做的,他没穿过几次,你先穿,明天妈再去扯布,给你做新的。”她把衣服往李五手里塞,又摸了摸他的头,“晚上你跟你爸睡,里屋有热炕,暖和。”
林建国也走过来,把一张粮票和五块钱放在桌上:“明天我带你去派出所,把李家调换孩子的事说清楚,再给你办户口,以后你就是正经的墨县人,叫林小五,再也不是李家的‘李五’了。”
李五攥着新棉袄,看着桌上的钱和粮票,又看了看围着他的家人,眼泪掉得更凶,却笑着说:“谢谢爸,谢谢妈,谢谢妹妹……我有家了,终于有家了。”
屋外的夜色渐浓,屋里的煤油灯亮着暖黄的光,映着一家人的脸,没有了分离的痛苦,只有团聚的温暖。李五知道,他的苦日子过去了,未来的日子里,有家人在,有温暖在,再也不会有寒冷和孤独了。而远在李家村的李兰,他也记着承诺——等他在墨县站稳脚跟,一定要回去接她,让她也能过上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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