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的光在木桌上晃悠，把李五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落在沾着土豆丝残渣的粗瓷盘边。他刚说完在李家被锁柴房、饿了两天两夜的事，指尖还攥着那杯早凉透的白开水，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像他没敢掉完的眼泪。
屋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还有灶房里没关严的水壶“滋滋”冒气的声音。赵秀兰先是僵在原地，手里刚叠好的新棉袄“啪”地掉在炕沿上，布面的褶皱里还沾着没抖干净的棉絮。她慢慢往前走了两步，眼睛死死盯着李五手上的老茧——那是常年劈柴、挑水磨出来的硬茧，指节上还有道没长好的疤痕，是上次被李军推搡着撞在柴堆上划的。
“我的儿……”赵秀兰的声音刚出口就碎了，带着哽咽的气音，她伸出手，指尖在离李五脸颊一寸的地方停了停，像是怕碰疼他，最后还是狠狠抱住了他，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眼泪瞬间浸湿了他洗得发白的旧棉袄，“你怎么就受了这么多苦啊……妈当年要是看好你，要是没让你离开视线，你怎么会遭这些罪……”
李五被抱得发紧，能感觉到赵秀兰的肩膀在发抖，她的手不停地摸他的后背、他的胳膊，像是在确认他身上有没有更多伤。他鼻子一酸，眼泪也跟着掉下来，双手轻轻环住赵秀兰的腰——这是他第一次被母亲这样抱着，暖得让他想把十八年的委屈都哭出来：“妈，不怪您，都怪那些人……我现在找到您了，就不苦了。”
“还不苦？”赵秀兰松开他，捧着他的脸，指腹擦过他眼角的泪，又摸了摸他膝盖上的淤青（早上摔跤蹭的，还没消），眼泪掉得更凶了，“你看你这膝盖，这手，哪有半点十八岁孩子该有的样子？李家那些人的心是铁做的吗？让你干重活，让你饿肚子，还打你……他们怎么敢啊！”
林娟站在炕边，手里攥着块没吃完的水果糖，糖纸都被捏得皱巴巴的。她看着李五手上的老茧，又看了看赵秀兰哭红的眼睛，眼圈也慢慢红了，大滴的眼泪砸在糖纸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走过去，拉了拉李五的衣角，小声说：“哥哥，以后我保护你，再也不让人打你了。我把我的糖都给你吃，把我的新铅笔也给你用……”
李五看着林娟认真的样子，心里暖得发颤。他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谢谢妹妹，哥哥不用你保护，哥哥以后保护你。糖你自己吃，哥哥不馋。”
“我就要给你！”林娟把糖塞到他手里，又往他身边凑了凑，小声问，“哥哥，那个帮你的李兰姐姐，她还在李家吗？她会不会也受欺负啊？我们能不能接她来啊？”
这话让赵秀兰的哭声停了停，她抹了把眼泪，看着李五：“对，还有那个姑娘，她帮了你这么多，李家肯定也没少欺负她。等这事处理好，咱们得去接她，不能让她在那儿接着受苦。”
一首没说话的林建国突然站了起来，他之前坐在木凳上，手指一首攥着桌沿，指节都泛了白，此刻脸色铁青，额角的青筋都跳了起来。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巷子，又转过身，拳头“砰”地砸在桌上，震得粗瓷碗都晃了晃：“李家太过分了！简首是无法无天！偷换孩子，虐待我儿十八年，还想等着以后要好处？他们怎么敢这么做！”
他的声音又沉又怒，带着压抑了十八年的火气。当年丢了孩子后，他骑着自行车跑遍了周边五个县，贴了上百张寻人启事，晚上躺在炕上，总想着孩子是不是饿了、是不是冻了，没想到孩子就在离墨县不远的李家村，受了这么多非人的苦。
“建国，你别激动，小心气着身子。”赵秀兰赶紧站起来，拉了拉他的胳膊，“咱们得想办法，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能不激动吗？”林建国指着李五，声音都在发颤，“你看小五这手，这身子，比同龄孩子瘦了一圈，他在李家过的是什么日子？是猪狗不如的日子！王桂香、李大山，还有那个什么张老太，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他走到李五身边，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语气比刚才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坚定：“小五，你放心，爸一定给你讨回公道。明天我就带你去派出所，把他们偷换孩子、虐待你的事一五一十说清楚，让他们受到该有的惩罚。还要去李家村，把李军的身世说清楚，让他们知道，他们养了十八年的‘宝贝儿子’，根本不是他们的亲骨肉！”
“爸，会不会……会不会太麻烦了？”李五有点犹豫，他怕事情闹大，李家会报复李兰，“我怕……怕他们对李兰姐姐不好。”
“你不用怕！”林建国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坚定，“有爸在，有派出所的同志在，他们不敢动李兰一根手指头。咱们不仅要讨回公道，还要把李兰接过来，让她跟咱们一起过好日子，不能让她再受李家的欺负。”
赵秀兰也点头，走到柜边，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个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沓钱和几张粮票：“明天我跟你爸一起去派出所，娟儿在家看家。这些钱你拿着，明天去买身新衣服，别再穿这身破的了，咱们小五得穿得干干净净的，让别人看看，咱们林家的儿子，不是没人疼的。”
“妈，我不用新衣服，这些钱留着用在别处吧。”李五赶紧摆手，他知道现在钱和粮票都金贵，不想让家里为他多花钱。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赵秀兰把钱和粮票塞进他手里，语气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温柔，“你是妈的儿子，妈给你买新衣服是应该的。以前没照顾好你，以后妈要把十八年的亏欠都补回来。”
林娟也凑过来说：“哥哥，明天我跟你一起去买衣服吧！我知道供销社有好看的蓝色布料，做上衣肯定好看！”
看着家人为他忙碌、为他愤怒、为他计划未来的样子，李五的心里像被灌满了温水，又暖又踏实。他攥着手里的钱和粮票，又看了看赵秀兰哭红的眼睛、林建国铁青的脸色、林娟泛红的眼圈，眼泪又掉了下来，却笑着说：“谢谢爸，谢谢妈，谢谢妹妹……我真的有家了。”
赵秀兰又抱了抱他，这次动作轻了些，怕碰疼他：“傻孩子，这本来就是你的家，是妈和爸没看好你，让你在外头受了这么多年苦。以后家里有热饭，有暖炕，有新衣服，再也不让你受委屈了。”
林建国走到桌边，拿起电话（是单位配的，很少用），拨了个号码，是派出所的老张，以前跟他一起当过兵：“老张，我是林建国，有个事想跟你说……我儿子找到了，被人偷换了十八年，在李家村受了不少苦，明天我带他去派出所，你帮我看看怎么处理……对，就是偷换孩子，还有虐待……好，明天见。”
挂了电话，林建国看着李五，脸色比刚才缓和了些：“放心吧，老张说了，明天会帮咱们处理，这事咱们占理，肯定能讨回公道。”
窗外的风声小了些，灶房里的水壶也不“滋滋”响了，屋里的煤油灯依旧亮着，暖黄的光映着一家人的脸，没有了之前的沉重，多了些坚定和希望。李五知道，从明天开始，他的人生就要不一样了——他再也不是那个在李家忍气吞声的李五，而是林家的小五，有家人疼、有家人护着的林小五，还有机会去接李兰姐姐，让她也过上好日子。
赵秀兰去灶房热了玉米粥，又拿了个白面馒头，逼着李五再吃点；林娟坐在他身边，给他讲学校里的事，说班里的同学都很好，以后可以带他去玩；林建国则在一旁整理明天要带的材料，把李五说的李家的事一条一条记在纸上，生怕漏了什么。
屋里的笑声慢慢多了起来，混着玉米粥的甜香，飘出窗外，落在18号巷子的青石板上，像在告诉这个夜晚，这家人十八年的分离之苦，终于要在团聚的温暖里，慢慢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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