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风裹着土腥味，刮在脸上像小刀子。机床厂的旧三轮车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车斗里的林乐缩着脖子，裹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这是他入狱时穿的，半年没见太阳，布料硬得像纸板，领口还沾着点没洗干净的油渍。他时不时抬头往前方瞅，眼神里掺着点不耐烦，还有点藏不住的期待——他琢磨着，就算爸还在气头上，妈肯定会来接他，说不定还会带点糖糕、肉包子，让他先解解馋。
“林乐，到地方了。”开车的是机床厂的老周，跟林建国是老同事，手里握着方向盘，眼神没看林乐，只往路边抬了抬下巴，“建国特意交代，把你送到李家村口，剩下的路你自己走。”
林乐的身子猛地一僵，像是没听清，凑到驾驶室边，声音带着点发颤：“周叔，你说啥？送我到李家村口？我家不在这儿啊！我家在城关镇18号巷，你是不是送错地方了？”
“没送错。”老周熄了火，从兜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条，递给林乐，“这是建国让我给你的，他说……你跟林家的缘分，从你进派出所那天起就断了。以后你是回李家，还是去哪儿，都跟林家没关系了。”
林乐接过纸条，手指攥得发紧，纸条边缘被捏得卷了边。他没看上面的字，眼睛盯着路边那棵歪脖子老槐树——这是李家村的标志，他小时候跟着王桂香来走亲戚，还在这树上掏过鸟窝。可现在，看到这棵树，他心里只有慌，没有半点亲近。
“不可能！我爸不可能不管我！”林乐把纸条往地上一摔，声音陡然拔高，唾沫星子溅在车斗板上，“我是他亲儿子！他凭什么不管我？是不是林秋彦那个野种挑唆的？肯定是他！他抢了我的家，还想让我爸不认我！”
老周皱了皱眉，语气沉了些：“林乐，说话注意点。秋彦是建国找回来的亲儿子，跟你一样，都是林家的孩子。是你自己不争气，偷东西进了派出所，建国去看你，你还跟他要钱、骂他，他寒心了才不管你。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别再怨别人，想想自己错在哪儿。”
这话像针一样扎在林乐心上。他想起半年前在派出所，爸红着眼眶骂他“没救了”，妈抹着眼泪塞给他棉袄，他却嫌钱少，还说“你们不给我钱，我出来就不认你们”。当时他只觉得爸妈小气，现在听老周这么说，才隐约觉得，爸是真的不想管他了。
“我不管！我要回林家！我要找我爸！”林乐伸手去拽驾驶室的门，想让老周送他回城关镇，却被老周一把推开。
“林乐，别胡来！”老周的语气冷了下来，“我是按建国的意思办事，你要是再闹，我就喊村里的干部过来。你刚出来，别再惹事，不然再进去，没人能救你。”
林乐被老周的气势吓住，手僵在半空。冷风刮过，他打了个寒颤，才发现自己只穿了件旧棉袄，兜里一分钱没有，连口热饭都没吃。他看着老周发动三轮车，扬起一阵尘土，很快就消失在土路上，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路边，手里攥着那件硬邦邦的棉袄，心里又冷又慌。
“妈的！林建国你个老东西！林秋彦你个野种！你们等着！”林乐对着三轮车消失的方向骂了几句，骂得嗓子发疼，才悻悻地转身往李家村走。他没别的地方可去——以前跟的那些混混，早就因为他进了派出所断了联系；他在城关镇没朋友，除了林家，就只有李家这个“养了他十八年”的地方能去。
李家的院子还是老样子，土坯墙掉了大半皮，门口的破木门用根绳子拴着，院子里长满了杂草，连个像样的院墙都没有。跟林家干净整洁的小院比起来，这里就像个破破烂烂的狗窝。
林乐站在门口，心里的火气又上来了。他抬脚踹在破木门上，“哐当”一声，绳子断了，木门歪在一边，扬起一阵灰尘。
“谁啊？大清早的踹门！”王桂香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带着点不耐烦。她正蹲在灶房门口择野菜，准备中午煮点稀粥，听见踹门声，以为是哪个孩子调皮，骂骂咧咧地走出来。
一看见门口的林乐，王桂香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手里的野菜“啪”地掉在地上，快步跑过去，伸手就想拉林乐的胳膊：“乐乐！你出来了？可算把你盼出来了！快进屋，妈给你煮了红薯粥，还热着呢！”
林乐猛地甩开她的手，力道大得让王桂香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在杂草堆里。他盯着王桂香身上打补丁的粗布褂子，生活写纸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又看了看院子里的破锅、烂柴堆，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语气里满是嫌弃：“你拉我干啥？这就是你家？这么破？跟猪窝一样！林建国那个老东西凭什么让我住这种破地方？他是不是把我的房间给林秋彦那个野种了？”
王桂香被他甩得胳膊生疼，心里有点委屈，却不敢跟他发火——这是她养了十八年的儿子，就算知道他不务正业，也舍不得骂他。她揉了揉胳膊，声音放得软了些：“乐乐，你别生气。林家那边……你爸他是不是还在气头上？你先在这儿住几天，等你爸消气了，妈再帮你去说情，让你回林家好不好？这粥是妈特意给你留的，快进屋喝口热的，你刚出来，肯定饿了。”
“喝个屁！”林乐一脚踢飞脚边的破陶罐，陶罐摔在土坯墙上，碎成几块，里面的野菜撒了一地，“这种猪食你也让我喝？林秋彦在林家是不是天天吃红烧肉、白面馒头？凭什么他住好房子、吃好的，我就得住这种破地方、喝稀粥？王桂香，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你养了我十八年，就眼睁睁看着我被人欺负？”
王桂香的眼圈红了，声音带着点哽咽：“乐乐，妈也没办法啊。林家现在不认你了，妈这家里也穷，就这点条件……你先将就几天，妈去跟你爸说说，肯定让你回林家，好不好？”
“将就？我凭什么将就？”林乐的声音越来越大，引来几个邻居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他觉得丢了面子，火气更旺，伸手就去推王桂香的肩膀，“都是你没用！当初要是你拦着林建国，不让他找林秋彦那个野种，我能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吗？现在好了，他占了我的家，我成了没人要的！你这个没用的老太婆！”
王桂香被他推得坐在地上，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儿子，心里又疼又寒——他从来没问过她这半年怎么过的，没问过家里有没有钱，一回来就骂人、摔东西，还嫌家里破。她想起李五在的时候，虽然沉默寡言，却会帮她劈柴、挑水，就算她骂他、打他，也从来没跟她红过脸。
“乐乐，你怎么能这么说妈……”王桂香抹着眼泪，声音发颤，“妈这半年为了给你送棉袄、送钱，跟你爸吵了多少架，跟邻居借了多少债，你知道吗？你现在刚出来，不寻思好好做人，还在这儿骂人、摔东西，你对得起妈吗？”
“少跟我来这套！”林乐蹲下来，指着王桂香的鼻子骂，“我不管你借了多少债，我现在要吃红烧肉、要穿新衣服、要回林家！你要是办不到，就别认我这个儿子！”
屋里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是李兰。她刚从地里挖野菜回来，听见院子里的吵闹声，躲在门后不敢出来。她看着林乐凶神恶煞的样子，又看了看坐在地上哭的王桂香，心里满是害怕——她以前就知道林乐脾气不好，却没想到他刚出来就这么暴躁，连养他十八年的王桂香都敢推、敢骂。
林乐没注意到屋里的动静，还在跟王桂香闹。他从兜里摸出根烟——是在出狱时跟同监室的人要的，点燃后抽了一口，烟雾吐在王桂香脸上，语气里满是威胁：“我给你三天时间，要么让我回林家，要么给我弄钱、弄新衣服，不然我就去派出所告你，说你虐待我！让你也尝尝蹲大牢的滋味！”
王桂香吓得浑身发抖，连眼泪都忘了擦。她知道林乐说得出来做得出来，他连偷东西都敢，还有什么不敢的？她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儿子，心里的最后一点念想也慢慢凉了——她养了十八年，养出的不是个儿子，是个讨债鬼。
林乐见王桂香吓傻了，心里的火气消了些，却还是没给她好脸色。他掐灭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碾了碾，转身往屋里走：“我饿了，赶紧给我弄点吃的，别让我等太久。还有，给我找个干净点的地方睡觉，别让我睡柴房，那地方跟猪圈一样。”
王桂香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看着林乐走进屋的背影，眼泪又掉了下来。她知道，林乐回来了，她的日子又要不得安宁了——以前是为了李五发愁，现在是为了这个讨债鬼儿子，她这辈子，怎么就这么苦呢？
躲在门后的李兰听见林乐走进屋，赶紧轻轻退到柴房，把自己藏在柴堆后面。她抱着膝盖，心里满是不安——林乐回来了，他会不会像欺负王桂香一样欺负她？他会不会发现秋彦哥己经走了，找她麻烦？冷风从柴房的破窗户吹进来，她打了个寒颤，却不敢出声，只能紧紧抱着膝盖，盼着秋彦哥能早点来接她，盼着自己能早点离开这个破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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