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山莲社的诵戒声穿越云雾时，北方的烽火正吞噬着最后一片佛土。公元446年，北魏太武帝拓跋焘颁下灭法诏书，一场浩劫席卷中原。
洛阳白马寺——这座汉地佛教的祖庭，此刻钟破殿倾。官兵如狼似虎地砸毁佛像，焚烧经卷。方丈僧朗率众僧跪护大雄宝殿，却被铁蹄踏过。
“师父！《西分律》贝叶经还在藏经阁！”小沙弥法显急喊。 僧朗猛然惊醒：“快！救律本！” 众人冒死冲入火海，却发现律藏专室早己被官兵把守。一个军官举着火把狞笑：“陛下有旨，胡神经卷，片纸不留！”
危急时刻，老僧慧光忽然佯装跌倒，怀中暗藏的几卷《僧祇戒心》抄本滚落在地。官兵注意力被引开的刹那，法显如灵猫般窜入侧室，抱起那套鸠摩罗什亲译的《西分律》就跑。
“小贼休走！”官兵发现追来。 法显不顾一切地狂奔，忽然被人拽进假山洞穴。但见慧光法师口鼻流血，低声道：“从密道出城...往南...找慧远...”话音未落，己然气绝。
法显含泪钻入密道，身后传来官兵捅刺慧光遗体的声音。他紧抱律本，在黑暗中东跌西撞，终于从城外荒冢爬出。回望洛阳，火光映红天际。
南逃之路如同地狱。沿途寺院尽毁，僧侣或逃或死。法显混在流民中昼伏夜出，靠野果充饥，饮露水止渴。最危险的一次，遇上官兵盘查，他急中生智将律本埋入粪车才得逃脱。
三个月后，当衣衫褴褛的法显跌倒在东林寺山门前时，怀中律本依然完好。慧远闻讯亲自出迎，见经卷上竟有点点血渍与粪污，不禁合十泪目：“此真血泪法宝也！”
然而北方噩耗接连传来：长安逍遥园译场己成屠场，僧侣尸横遍野；邺城石窟寺被改作马厩，佛像首级滚落沟渠。更可怕的是，许多僧人为保命被迫还俗，甚至娶妻生子。
慧远每闻一讯，便添一盏长明灯。百日后，法堂前竟灯海如昼。他对众僧言：“每灯代表一寺律脉。今虽昏暗，他日必重光。”
但危机很快南下。有官员上书南朝宋文帝，称“北方法难实因僧伽腐败，当引以为戒”。建康城中顿时兴起排佛之议。
慧远即刻遣弟子昙顺携《戒体论》赴京。昙顺在太极殿前立三日，终得觐见。文帝问：“北僧破戒，南僧何以自证清白？”
昙顺展《戒体论》：“北地破戒，正因未明戒体妙义。我庐山立社，重实修而非空谈。”又呈上法显救出的律本：“此经血污犹在，足证我辈护法之志。”
文帝动容，不仅打消灭佛念头，更下旨扶持佛教。然慧远忧患未消，对昙顺道：“帝王心意如秋云，需立根本制度。”
于是首创“僧官制度”：奏请朝廷设立僧正、僧统等职，由持戒精严者担任，监理僧团。又建立“度牒制度”，严格考核方可出家。这些制度后来成为历代王朝管理佛教的范本。
但最让慧远挂心的，是北方法脉的断绝。他派弟子分头北上，寻找幸存律匠。然而使者皆无功而返：有的发现老律师己还俗务农，有的只找到几页残经。
首到三年后的一个雪夜，神秘客叩响东林寺门。来者浑身覆雪，取出半卷《西分律疏》——竟是道安法师亲笔注释本！
“贫僧慧光，从邺城来。”他褪下风帽，露出戒疤纵横的头颅，“北方法难时，我等十人护经入山。今唯我一人存活，特来送归律脉。”
原来他正是北朝著名律师慧光，为护经卷隐姓埋名多年。众人方知北方仍有律种深藏。
慧远郑重接过经疏，发现页间夹着片片桃花——北方山中的桃花，竟在江南冬夜绽放异香。慧光道：“此花采自慧可禅师隐居处。禅师言：待见南方法脉昌盛时，此花当开。”
众皆震撼，知是禅律交融的吉兆。慧远遂请慧光留在庐山共弘律法，开创了“南律北禅”互参的先河。
然而好景不长。一年后慧光圆寂，临终前取出密藏多年的《五分律》梵本：“此乃佛图澄大师所传，与《西分》可互参。将来若返北方，当弘此律。”
慧远悲欣交集，意识到律法需要多脉并传。他将《西分律》与《五分律》并置研讲，开创比较律学先河。更将重要律本抄写多份，分藏江南各山，以防法难重演。
藏经那日，百余名僧侣捧经分行。慧远立于香炉峰顶，看经队如龙蛇散入群峰，忽然老泪纵横：“但愿此后再无法难，若有不测，亦留律种在人间。”
昙顺轻声问：“师父，律法真能永住否？” 慧远指山下溪流：“你看此水，遇石则分，终究归海。法脉亦如是，纵有波折，终不断绝。”
是夜，慧远梦回长安逍遥园。见鸠摩罗什坐而论法，忽变作青年比丘模样，递来一卷新经：“此当由尔后三百年人弘传。”惊醒后，但见案上《西分律》无风自动，页间泛起金光。
他知道，自己完成了承前启后的使命。而真正的律宗大兴，还需要等待另一个时代的到来。那个时代，将有一位终南山的行者，把这一切推向前所未有的高峰。
庐山云雾聚散，仿佛在酝酿着新的因缘。而此刻的北方，一个名叫道宣的婴儿，正在战乱后的长安城中发出第一声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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