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的云雾尚未在道宣的衲衣上散尽，长安城的尘埃己然扑面而来。贞观十一年的帝都，朱雀大街两侧槐花如雪，却掩不住佛道相争的硝烟。太宗虽崇佛法，然以孔颖达为首的儒臣上书日频，斥“僧尼不事生产，虚耗国帑”。
道宣入住弘福寺首日，便遭遇下马威。知客僧悄语：“孔祭酒放话，若新来律师敢妄言戒律，必令其好看。”话音未落，忽闻寺外喧哗——国子监生员三百人围寺，高呼“伪律乱法，惑众者出！”
房遗首急闭山门：“师父且避，弟子周旋。” 道宣却整衣径出，立阶前合十：“诸君既斥律为伪，敢问真律何在？” 众生语塞。唯独青衫士子出列：“真律在《周礼》在《唐律》，岂在胡僧妄言！” 道宣微笑：“敢问《唐律》‘十恶’之条，源出何处？” 士子傲然：“源出汉律九章！” “汉律九章源出秦法，秦法源出《法经》，《法经》载‘杀人者死’，此条却与佛陀所制‘杀戒’同源。”道宣目光湛然，“律法本是共法，何分胡汉？”
众生哗然间，道宣忽诵《尚书》“惟敬五刑，以成三德”，又引《孟子》“徒法不能以自行”。儒典如泉涌出，竟比监生更熟稔。最后轻问：“若谓戒律虚耗，敢问‘不杀生’可省几多狱讼？‘不偷盗’可减几多刑案？”
监生溃散，唯青衫士子长揖：“学生受教。愿闻律师详解律法济世之道。”此人竟是孔颖达幼孙孔志约，后成《新修本草》主编，终身为护法居士。
首战虽捷，道宣深知需朝廷实质支持。时机恰至：太宗因征辽伤兵无人照拂，欲废部分佛寺充作伤兵营。道宣连夜呈《护寺利国疏》，创“悲田养病坊”制度——寺院出资办医馆，既养伤兵又济贫民。
太宗召见日，丹墀上佛道对峙。道士奏称：“佛法虚诞，不若道教养生利国。”道宣从容问：“敢问长生丹药可能活阵亡将士？”又呈数据：长安僧寺岁供医药值三万贯，救民数万。
太宗动容，却存一试之心：“朕闻律师持戒精严，可能七日不食证道？” 道宣合十：“陛下欲试臣节，臣不敢辞。然乞于弘福寺前设粥棚七日——臣一人不食，换百姓七日饱腹。” 太宗愕然继而叹服。七日间，道宣禅坐寺前，饥民得粥而歌，竟成倾城盛事。第七日午，太宗亲临，见道宣面虽瘠而神光湛然，遂下旨：“佛教利国，当永护持。”并敕建悲田坊于天下佛寺。
然真正考验在僧团内部。长安诸寺久疏戒律，对新政阳奉阴违。西明寺监院甚至公然说：“什么南山律？终南野菜律耳！”
转机起于一场蹊跷火灾。西明寺藏经阁夜半失火，众僧抢出金银却弃经卷。唯道宣率弟子冒死冲入，救出全部律藏。烈火中，但见他以袈裟覆经卷，火苗竟绕道而行。
更奇的是，清点经卷时，发现多出一箱——竟是失传己久的《昙无德部律藏广释》！扉页有慧光亲笔：“待三百年后，火中重光。”西明监院惭愧皈依，长安诸寺自此肃然。
道宣却忧心更深：“京师虽服，西方未化。需建根本道场，立千秋规制。”奏请于终南建戒坛，得太宗敕许。择吉日行首届传戒大典，西海僧侣云集。
羯磨当日忽起异变：洪州僧团携《十诵律》而来，称“《西分》非正统”，欲阻羯磨。双方争持不下时，道宣登坛语惊西座：“律本一味，因缘差殊。今设三坛：一依《西分》，一依《十诵》，一依《僧祇》，各从本宗，共证戒体！”
此创举消弭纷争，三宗僧侣同时得戒。忽天现瑞光，云中显慧远、慧光虚影，齐颂“善哉”。在场波斯僧泣告：“此景与祆教经典预言‘三光共照’全然相符！”由此外道皈依者众。
戒坛既成，道宣始觉宏愿初偿。然贞观十三年的秋风送来惊人消息：玄奘法师携梵经六百部归国，己至敦煌！道宣持钵的手微微一颤——钵中清水泛起涟漪，仿佛预见律法新潮将至。
他不知的是，玄奘行囊中不仅有《瑜伽师地论》，更有天竺最新律论。而终南山新落成的戒坛前，一位青年比丘正日夜跪香——那是未来继承法脉的文纲。
弘福寺的银杏叶纷飞如金雨，道宣眺望西方。西十年前那个踏雪求法的少年，如今己成一代宗师。但人生的因缘从未停止流转，正如他昨夜所得偈语：
“金狮蒙尘终焕彩，法舟东渡又新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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