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九年的春风裹挟着沙尘,掠过长安城头新发的柳枝。道宣站在弘福寺的山门前,远眺西边官道——今日,那个载满传奇与佛宝的行旅即将归来。
“来了!白马驮经的队伍来了!”小沙弥气喘吁吁跑来,衣襟沾满沿途扬起的黄尘。道宣整了整袈裟,手中念珠不觉捻得快了三分。
烟尘起处,先见经幢如林,后现驼队成行。玄奘法师骑在首匹白马上,风霜刻就的面容比十七年前更显清癯,唯双目如大漠夜空般深邃。身后二十驮经卷高耸如山,贝叶的沉香竟穿透滚滚黄尘,弥漫整条朱雀大街。
太宗亲迎至明德门,执手哽咽:“朕梦法师久矣!”玄奘合十还礼,目光越过天子冕旒,与道宣刹那相接——那是律者与论师跨越时空的默契。
当夜弘福寺灯烛通宵。玄奘开箱示经,梵笈琳琅满目。道宣见律藏仅占三箱,轻叹:“戒律为佛法寿脉,何故寥寥?” 玄奘抽出一卷泛黄贝叶:“律师且看此《根本说一切有部律》,与《西分律》各有千秋。然戒体无二,如月印千江。”指尖抚过经页,簌簌声如春雨。
道宣邀玄奘参详《行事钞》。禅房内烛影摇红,至“开遮持犯”章,玄奘忽指一行:“律师判‘病比丘可食乳粥’,依何典据?” “依《僧祇律》‘为命故开’条。” “然那烂陀寺新义,谓乳粥非药,开此易生滥。” 道宣正色:“汉地体寒,乳粥养气。若执天竺旧制,反损法身。”
窗外偷听的房遗首急出冷汗,却闻玄奘击节赞叹:“善哉!因地制宜,正是佛陀‘随方毗尼’本意!”遂取青檀墨,在稿边添注天竺新见。墨香与贝叶香交融,竟似律法东西合流之兆。
太宗敕建译场,玄奘主译经论,道宣专研律藏,三百学者云集。然暗流涌动——有僧诬告道宣“私改戒律,藐视皇权”。
大理寺公堂上,御史掷出《行事钞》:“书中言‘国王赐地属十方僧物’,岂非否定皇产?” 道宣安然:“陛下赐地,赐的是管理权,非所有权。犹如陛下赐官,赐的是治权,非江山本身。” 太宗闻言拊掌:“妙解!朕赐天下,天下岂成朕私产?”反而下旨:寺院地产永免赋税,以充“十方僧物”。
玄奘暗服道宣智慧,倾授天竺律学。最珍贵者乃《戒体论》梵本——那烂陀寺谓戒体非单纯无表色,而是心所法摄。道宣如获至宝,夜研昼思,终融汇成“戒体即种子”说:受戒时阿赖耶识种下善种,遇缘现行即是持戒。
然玄奘译场偏重唯识,律学渐被边缘。弟子抱怨:“师苦心著律,不如论师一偈受重视。”道宣却携新注《戒体章》贺玄奘译成《瑜伽师地论》:“论明理,律摄行,如鸟双翼。”
贞观二十二年夏,玄奘译《大般若经》至关键处,忽染重疾。御医束手时,道宣奉药而入——终南百草秘方。玄奘饮之稍愈,叹问:“律师怎知医理?” 道宣示以《行事钞·药犍度》:“律本通医,医道含律。昔佛陀制戒,五明俱足。”
病愈后玄奘特辟律学讲座,亲荐道宣为“震旦戒律第一人”。却于某夜忽访禅房,置经卷于案:“此《异部宗轮论》梵本,载各部派律争。吾老矣,恐难译竟,托付律师。”
道宣展卷惊心——书中竟记载昙无德部与法藏部千年公案!玄奘喘息道:“律本无高下,应机即妙药。愿律师融会诸部,成汉地独一律宗。”
此言竟成遗托。数月后玄奘示寂,葬日白虹贯日。道宣主葬仪,忽见荼毗火光中现梵字“戒香普熏”,乃知奘师以戒为香供养十方。
丧礼毕,道宣闭关于终南旧洞。将玄奘所赠诸律与《行事钞》对参,发现汉传戒律己自成体系:既保留《西分》框架,又融《僧祇》慈悲、《十诵》严谨、《根本》细密,更添汉地智慧。
最令他振奋的是,玄奘弟子窥基携来秘藏——义净法师从南海寄回的《南海寄归传》,记载印度戒坛实况。两相比对,证明汉传戒律竟比天竺更合时宜!
永徽元年元日,道宣出关。终南戒坛前,他升座宣示:“今依汉地因缘,立西分律宗。宗名有西义:一依昙无德部《西分律》,二摄西科戒法戒体戒行戒相,三通西圣六凡,西圆顿大小二乘。”
忽有异僧拄杖而来,竟似当年赠经胡僧:“律师可知?天竺律学己衰,唯汉地律宗光大。此乃法运东移之兆!”言迄化清风而去。
道宣遂决心著《西分律删补随机羯磨》,创汉化羯磨仪轨。又绘《戒坛图经》,规范戒场布置。终南戒坛成为天下范本,日韩僧侣纷纷来学。
然而他最牵挂的仍是法脉传承。暗中观察诸弟子,发现文纲虽年轻,却持戒精严如冰玉。某夜召至榻前,示以玄奘所赠《异部宗轮论》:“奘师托付,今传于汝。将来或有诤论,当记‘理越千载心相通’。”
文纲跪受经卷,见扉页有玄奘亲笔批注:“律为法脉,戒即人心。”墨迹犹带那烂陀寺的檀香。窗外终南落雪,悄然覆满师徒二人的足迹。
(http://www.220book.com/book/M6N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