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二十三年的终南山,秋色比往年更浓。道宣立于新落成的净业寺前,看银杏金叶纷飞如雨。身后弟子文纲轻声禀报:“师父,恒景师弟又入山未归,说是要仿您当年梵天洞隐修。”
道宣唇角微扬:“恒景性如孤鹤,文纲你稳似磐石。一松一驰,皆是法器。”话音未落,忽见山道尘烟起——竟是太宗敕使疾驰而来,宣召入宫。
太极殿内药气弥漫。太宗卧病榻上,执道宣手叹:“朕一生杀伐,今始知戒杀之贵。律师可能为授菩萨戒?”道宣正色:“陛下若真发心,当先罢征高丽战事。”太宗默然良久,泪落沾襟:“朕知悔矣!”竟真下诏止战。
授戒那日,异事频生:戒坛忽涌甘泉,空中现天龙八部虚影。太宗受戒毕,病体骤轻三分,遂敕天下建“护国戒坛”三千座。然道宣喜中藏忧:戒坛易建,戒心难持。
果然不久太宗崩逝,高宗继位。武后渐掌大权,偏好密教神通。长安律风陡然转冷,终南反成热土——士人避党争,隐者慕清净,皆入山求戒。净业寺前车马塞道,恒景不得不设“山门三问”甄别来者:
“为何求戒?”问心。 “可能持午?”问行。 “可愿垦荒?”问体。
通过者方许入寺。恒景亲率垦荒,寺周百里竟成良田。更创“农禅并重”制,僧众昼耕夜诵,一时“终南米香”竟成贡品。武后闻之不悦:“沙弥不诵经,反事农穑,成何体统!”遣使问责。
恒景田间接旨,锄头未停:“《梵网经》云‘菩萨见一切贫苦人,应随其所须供给’。垦荒济饥,正是行菩萨戒。”使者见田间老农皆合十称“菩萨僧”,悻悻而归。
然长安城中,文纲正临危局。武后欲废王立武,需佛经佐证。西明寺法明僧献《大云经疏》称“女主当王”,获赐紫衣。文纲却坚拒曲解戒律:“律载比丘不得干政,更遑论伪经惑世!”
武后怒停宫中布萨,文纲竟率弟子跪丹凤门三日,诵戒不休。第西日忽降暴雪,诵戒声反愈震天。长安百姓闻声聚观,万民伞如莲盛开。武后恐失民心,勉强恢复布萨,却暗记此恨。
道宣知二弟子处境,夜召入山。雪夜梵天洞中,炭火映着三张清瘦面庞。
“恒景过刚易折,文纲过首易摧。”道宣拨灰添炭,“当年奘师赠言:律法如医,需辨寒热。长安燥热当用凉药,终南寒湿当用温剂。”
文纲恍然:“师父是说...弟子在长安可稍示灵活?” 恒景蹙眉:“难道终南要改严规?” 道宣笑指洞外:“你看雪压青松,松针暂垂终不折;冰封寒泉,暗流涌动终破冰。”遂定下“长安重方便,终南重根本”之策。
自此文纲在长安巧施权变:允宫中贵妃带发修行,开“居士菩萨戒”先例;助译场融密教仪轨入羯磨,创“唐密戒坛”。武后渐释前嫌,反赞“文纲律师善解人意”。
而恒景在终南立铁规:垦荒僧必背《行事钞》,禅坐必先诵戒;更设“戒律寮”稽查诸寺,犯重戒者逐山。终南道风肃然,时称“小天竺”。
双峰并峙本可相安,然永淳元年一场争辩打破平衡。有僧问:“比丘犯淫戒,忏悔后可否再受戒?”文纲在长安答:“佛性本净,悔可复洁。”恒景在终南斥:“波罗夷罪如断头,岂能复接!”
两方弟子争讼御前。高宗难决,问道宣。老律师沉默良久,忽取古铜钵盛水,投墨汁于中:“此犯戒心。”又取明矾投入,水复澄清:“此忏悔力。”最终言:“水清非复原水,僧净非复原僧。可受戒,然永不得住持。”
此判既保戒律尊严,又给悔改之路,双峰叹服。道宣却暗忧:自己年迈,二弟子理念渐远,法脉恐分流。
更忧之事接踵而至。武后竟下诏“僧尼拜君亲”,首接违逆“沙弥不拜王者”古训。文纲联合百僧上书力争,险遭流放。恒景欲率终南僧众赴京死谏,道宣急阻:“法难将起,当留火种。”
宏道元年冬,道宣预知时至。召二弟子各授一物:予文纲玄奘所赠《异部宗轮论》梵本,予恒景慧光传下古铜钵。临终偈云:
“一脉分双涧,清流各自长。 终归沧海处,月印千江光。”
示寂刹那,终南长安同现瑞光:文纲见师乘金狮西去,恒景见师化白莲东升。双峰泣血之际,忽闻梵呗自天而降——竟是当年玄奘译场三百学者齐声诵戒,声震三界。
葬仪毕,文纲恒景于净业寺银杏下对视。金叶纷落中,文纲忽道:“师弟可知师父深意?《异部宗轮论》载诸部之争,喻我需容异;古铜钵乃慧光一脉,喻你守根本。”
恒景抚钵颔首:“双峰不必合一,但共撑法天。”二人遂定约:文纲主长安弘化,恒景守终南根本;每岁冬至共聚净业寺,研讨律义。
而他们不知的是,此刻扬州大明寺中,一个八岁孩童正模仿受戒仪式——他将桂花糖分给玩伴,念念有词:“一瓣供佛,一瓣施众,一瓣自食,如法如律。”此童名唤鉴真,将来竟成联接双峰的虹桥。
终南雪又落,掩去足迹无数。唯有梵天洞畔,道宣手植的菩提树愈发苍劲。树下隐隐现出两行新蹄印:一深一浅,向着不同方向,却都印着同样的莲花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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