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树来到那烂陀寺的第一个清晨，是在悠扬的诵经声中醒来的。晨曦透过精舍的窗棂，在地面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他起身整理衣襟，心中充满对这座学术圣殿的敬畏与期待。
那烂陀寺规模宏大，宛如一座小城。据寺中僧人介绍，这里有一万余学僧，百余讲堂，还有巨大的图书馆藏经阁。每天清晨，成千上万的僧侣手持钵盂，井然有序地前往食堂用餐，那场面令初来乍到的龙树深感震撼。
龙树被安排住在少年学僧区，与他同住的还有来自各地的婆罗门青年。负责教导他们的是一位年长的婆罗门教师波罗奢密多罗，他以其严格的教导和渊博的学识闻名。
第一堂课是《梨俱吠陀》的学习。波罗奢密多罗老师严肃地扫视着座下的学生们：“今天我们将学习《梨俱吠陀》第一卷的前十首颂诗。这些颂诗赞美诸神，蕴含着宇宙的奥秘，你们要用心记忆。”
老师开始吟诵起来，古老的语言在讲堂中回荡。其他学生纷纷低头记录，生怕遗漏任何一个音节。唯有龙树静静地坐着，眼神专注地注视着老师，仿佛要将每一个音符都摄入心中。
“好了，现在谁来复述我刚才所诵的内容？”波罗奢密多罗老师问道。
讲堂内一片寂静，学生们面面相觑。这些颂诗他们第一次听到，怎么可能立即复述？
龙树缓缓起身，合掌行礼：“老师，请允许弟子尝试。”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龙树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刚才的十首颂诗，甚至连音调和节奏都与老师一模一样。
波罗奢密多罗老师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新来的学生：“你以前学过这些颂诗？”
“未曾学过，老师。这是弟子第一次听闻。”龙树恭敬地回答。
老师又测试了几段更复杂的经文，结果依然如此。龙树不仅能够复述刚听到的内容，还能解释其中一些深奥的含义。
消息很快传遍了那烂陀寺。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婆罗门少年，竟然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这引起了广泛关注。许多学者慕名而来，想要亲自测试这个传说中的神童。
其中一位来自克什米尔的语法学家带来了一部极其复杂的《波你尼语法经》，这是梵语语法学的经典著作，以艰深难懂著称。
“如果你能在一日内掌握这部经的前三章，我就承认你的天才。”语法学家挑战道。
龙树接过经卷，从清晨开始阅读。令人震惊的是，不到午时，他己经不仅熟记了前三章的内容，还能指出其中几处历来有争议的语法规则的深层逻辑。
“这不可能！”语法学家惊呼道，“这些规则我研究了二十年才略有所得，你怎能在一上午就完全理解？”
龙树谦逊地回答：“尊敬的先生，语法规则虽繁，却有内在的体系。一旦把握了这个体系，所有的细则都如枝叶依附主干，自然清晰明了。”
这次事件后，龙树的名声更加响亮。但那烂陀寺毕竟是学术重镇，这里不乏才华横溢的学者。一些高年级的学生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童既羡慕又嫉妒，决定给他一个教训。
一天，几个学生邀请龙树参加一个“学术讨论会”。他们预先准备了许多刁钻的问题，涉及天文、数学、医学等多个领域，企图让龙树难堪。
讨论开始后，一个学生首先发难：“龙树师弟，听说你博学多闻。请问如何计算日月食的准确时间？”
龙树不慌不忙地回答：“日月食的计算需考虑五星运行轨迹、黄白交角变化以及地平视差等因素。具体而言，可用《吠陀支天文篇》中的方法，先确定朔望月长度，再计算交点月的周期...”
他不仅详细解释了计算方法，还指出了现行几种推算方法的优缺点。提问者哑口无言。
另一个学生接着问：“那么医药方面呢？请问黄疸病的病因和治疗方法是什么？”
龙树从容应答：“黄疸病在《阿闼婆吠陀》中称为‘卡马拉’，病因是肝胆功能失调，导致胆汁入血。治疗需内外兼治：内服波尔多叶、苦楝等草药；外用姜黄敷剂；同时注意饮食禁忌...”
接连几个问题都没能难倒龙树，反而让他的博学多识更加令人惊叹。最后，一个学生忍不住问道：“龙树师弟，你的知识如此渊博，记忆如此超群，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龙树沉思片刻，缓缓道：“我并非有什么特殊能力。只是我觉得，知识不是孤立的碎片，而是一个整体。就像看见一棵树，不仅要看到枝叶，还要看到树干、树根，甚至它生长的土地和气候。一旦理解了事物之间的关联，记忆就变得自然而然了。”
这番话让在场的学生们陷入沉思。他们中的许多人多年来死记硬背，却从未思考过知识的内在联系。
波罗奢密多罗老师听说这件事后，特意找来龙树谈话：“孩子，你的天赋确实罕见。但你要知道，知识如同恒河之水，既能载舟，亦能覆舟。智慧若没有品德的引导，反而可能成为骄傲的资本，甚至害人害己。”
龙树恭敬地行礼：“老师的教诲，弟子谨记在心。知识越多，越应谦卑；智慧越高，越应慈悲。”
老师满意地点点头，但又补充道：“不过，我注意到你虽然精通各种学问，但对祭祀仪轨似乎总有保留。作为婆罗门，这是我们最重要的职责，你切不可轻视。”
龙树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问：“老师，弟子确实有所疑惑。我们举行盛大的祭祀，杀生献祭，真的能取悦神明吗？如果神明是慈悲的，怎么会喜欢血腥的供奉呢？”
波罗奢密多罗老师皱起眉头：“这是祖先传下来的传统，吠陀经典明确记载的仪轨，我们不应质疑。”
“但是老师，”龙树坚持道，“理性思考不也是神明赐予我们的礼物吗？如果传统与理性冲突，我们该如何选择？”
老师沉默了。他从未遇到过如此大胆提问的学生，更难得的是，这些问题首指婆罗门教传统中的深层矛盾。
“你先回去休息吧，”老师最终说道，“这些问题需要长时间思考，不是一时能回答的。”
龙树行礼告退，但他的问题却在老师心中激起了波澜。
那天晚上，龙树独自坐在寺中的菩提树下仰望星空。他的心中充满了各种疑问：知识的目的是什么？传统的价值在哪里？真理究竟该如何寻求？
他想起离家前母亲的嘱咐：“不要太过执着。”但现在他意识到，对真理的追求或许就需要某种执着。
远处传来晚祷的钟声，悠扬而庄严。龙树闭上眼睛，沉浸在钟声带来的宁静中。他知道，在那烂陀寺的学习生涯才刚刚开始，前方还有更长的道路等待着他去探索。
不知何处飘来阵阵花香，与寺中燃烧的香烛气息混合在一起，营造出一种超凡脱俗的氛围。龙树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确信：他一定会找到那些问题的答案，无论这条路有多么漫长。
星光洒落在这位少年神童的身上，仿佛为他披上了一件智慧的外衣。而那烂陀寺的夜，还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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