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的晨雾彻底散了，阳光刺破云层，把散落的枪支照得泛冷光。警员们围在货舱前，交头接耳的声音像涨潮的水，一点点漫过权簿威的耳膜——有人攥着枪托皱眉，有人对着地上的军火叹气，还有人时不时往他和华帝骨这边瞥，眼神里藏着毫不掩饰的质疑。
“处座，张队他们还在追，刚才传消息说，目标往江边芦苇荡跑了，那边水路多，怕是……”阿坤凑过来，声音压得低，带着为难，“弟兄们都在这儿等着，刚才老陈忍不住问，为啥放着目标不追，先管一个外人的伤……”
“外人？”权簿威的声音冷得像码头的风，他扶着华帝骨的胳膊，指腹无意识地蹭过那片渗血的长衫布料，“华医生是这次行动的目击者，保护目击者，是规矩。”
“可规矩也没说，要放跑主犯啊！”
一个粗哑的声音突然从人群里炸开，是行动队的老陈，跟着权簿威好几年的老警员，平时最是听话，此刻却红着脸往前站了半步，手里的枪还没收回枪套，“处座，咱们蹲了三天，就等今天抓活的！现在人跑了，军火只缴了一半，上峰要是问起来，咱们怎么说？就说为了护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医生，把正事给忘了？”
这话像颗火星，瞬间点燃了警员们的情绪。
“老陈说得对！那可是军火头目，抓了他能端了整个地下党军火网！”
“华医生是好，可也不能因私废公啊！”
“处座，要不我再带两个人去芦苇荡搜搜？说不定还能追上！”
议论声越来越大，权簿威的指节攥得发白，他抬眼扫过人群，目光落在老陈脸上——老陈别开眼，却没退回去，显然是憋了一肚子不满。阿坤想上前圆场，却被权簿威抬手拦住。
他没看那些警员，反而低头看向身边的华帝骨——华帝骨正垂着眼，看着自己渗血的胳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了片浅影，嘴角抿成一条首线，显然是把那些质疑都听进了心里，愧疚像藤蔓一样缠在他脸上。
“我的命令，有问题？”
权簿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压得住全场的冷硬，议论声瞬间停了。他扶着华帝骨往旁边的货堆挪了挪，避开众人的目光，才继续说：“目标跑了，我负责；军火没缴完，我负责；上峰问罪，我一个人担着。现在，阿坤带两个人去芦苇荡收尾，其他人清理现场，把军火登记入库，伤者送医。”
他顿了顿，目光又扫过人群，这次多了点不容置疑的锐利：“谁还有意见，现在提；要是没意见，就按命令执行。”
没人说话了。老陈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转身去帮着清理现场——他知道权簿威的脾气，说了“担着”就绝不会食言，只是心里的憋屈怎么也压不住。警员们也纷纷动起来，只是动作慢了些，偶尔交换的眼神里，还是藏着困惑。
权簿威松了口气，刚想回头问华帝骨的伤，却见华帝骨己经挣开他的手，扶着货堆慢慢站首，另一只手还按在流血的胳膊上，脸色比刚才更白了些。
“我自己能走。”华帝骨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疏离，“你去忙吧，不用管我，别让你的弟兄们更不满。”
权簿威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华帝骨胳膊的温度，细得像一折就断的瓷。他看着华帝骨刻意拉开的距离，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又疼又闷——他明明是为了护着这个人，怎么倒像是自己做错了，还要被他推开？
“伤口还在流血。”权簿威往前走了一步，又把他的胳膊扶起来，这次用了点力，不让他再挣开，“医官马上到，处理完再走。”
“不用了。”华帝骨还是想推，却被权簿威的眼神定住——权的眼底藏着点没压下去的慌，像被人戳中了软肋的野兽，平时的冷硬碎了一角，“我自己回医院处理就行，不想再给你添麻烦。”
“添麻烦？”权簿威笑了，笑声里带着点自嘲，又有点委屈，“现在知道添麻烦了？刚才跑码头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会添麻烦？”
华帝骨的脸更白了。他知道权是在气头上，可这话像根针，扎得他心里发疼——他确实没想过会撞上行动，更没想过会让权放跑目标，连累权被弟兄们质疑。
“是我不对。”华帝骨低下头，声音里满是愧疚，“不该这个时候来码头，不该打乱你的行动，更不该让你因为我……”
“不该什么？”权簿威打断他，目光紧紧盯着他的发顶，“不该让我放跑目标？不该让我被弟兄们质疑？还是不该让我……对你心软？”
最后三个字，权说得很轻，像被风刮走的耳语，却精准地落在华帝骨耳朵里。华帝骨猛地抬头，撞进权的眼底——那里翻涌着太多情绪，有愤怒，有担忧，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柔软，像黑夜里的星火，明明灭灭。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立场的鸿沟横在两人之间，他连一句“谢谢”都说不出口——权是警备司令部的行动处长，他是地下党的情报员，今天权护了他，明天说不定就要刀兵相向。
“医官来了！”阿坤的声音打破了僵局，他领着穿白大褂的医官跑过来，手里还提着急救箱，“处座，华医生的伤得赶紧处理，流血太多了。”
权簿威收回目光，扶着华帝骨坐在货堆旁的木箱上，对医官说：“仔细点，别感染了。”
“哎！”医官连忙打开急救箱，拿出碘伏、纱布和针线——华的伤口是子弹擦伤，却划得深，需要缝几针才能止血。
酒精棉球碰到伤口时，华帝骨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指尖攥紧了身下的木箱，指节泛白。权站在他身边，挡住了周围警员的目光，也挡住了刺眼的阳光，阴影落在华的脸上，竟莫名让人觉得安心。
“疼就说。”权的声音又软了下来，刚才的愤怒像被风吹散了，只剩下心疼，“别硬撑。”
华帝骨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他看着权垂在身侧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显然是比他还紧张——这个总是冷硬的男人，在这种时候，却会露出这样的脆弱，让他心里更乱了。
缝针的时候，医官不小心扯到了伤口，华帝骨闷哼了一声，权立刻按住医官的手：“慢点，没长眼睛？”
医官吓了一跳，手都抖了，连忙说：“对不住对不住，我轻点，轻点……”
华帝骨拉了拉权的衣角，小声说：“不怪他，是我自己没忍住。”
权回头看他，眼神里的厉色还没散，却因为他这一句话，慢慢淡了。他没再说话，只是蹲下身，看着医官缝针，目光专注得像在盯着什么稀世珍宝——华帝骨的胳膊细，皮肤白，伤口在上面显得格外狰狞，每缝一针，权的心脏就跟着揪一下。
周围的警员们都看呆了。老陈清理完军火，回头看到这一幕，忍不住跟身边的小张嘀咕：“你说处座这是……怎么了？以前抓地下党，枪林弹雨里都没皱过眉，现在给个医生缝针，倒比自己受伤还紧张。”
小张挠了挠头：“谁知道呢……不过华医生人是好，上次我妈在贫民区得霍乱，就是华医生救的。处座护着他，说不定也是念着这份情。”
“情？”老陈嗤了一声，却没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转身去帮着登记军火——他跟着权簿威这么久，第一次见权为了一个外人，乱了分寸。
缝完针，医官用纱布把伤口缠好，叮嘱道：“华医生，这几天别沾水，每天换一次药，要是红肿发热，记得及时来司令部医务室。”
华帝骨点了点头，刚想站起来，却因为失血有点头晕，晃了一下。权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半扶半抱地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声音里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强硬：“我送你回医院。”
“不用，我自己……”
“我说送你回去。”权打断他，目光里的坚定让华帝骨无法拒绝，“阿坤，这里交给你，我送华医生回医院，晚点回司令部。”
“好！处座您放心！”阿坤连忙应道，心里却替权捏了把汗——上峰还等着行动报告呢，处座却要先送华医生，这要是被上峰知道，少不了一顿批。
权扶着华帝骨往码头外走，警员们纷纷让开道，眼神里的质疑少了些，多了点好奇。华帝骨靠在权的身上，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混着点硝烟味，竟莫名让人觉得踏实。他想推开，却没力气；想感谢，却又说不出口，只能任由权扶着自己，一步步往车的方向走。
车发动后，车厢里一片沉默。阳光透过车窗，落在华帝骨缠着纱布的胳膊上，也落在权的侧脸——权看着前方的路，眉头还皱着，显然是在想目标跑了的事。
“上峰那边……你打算怎么说？”华帝骨先开了口，声音很轻，带着愧疚。
权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语气平淡：“实话实说。行动失败，目标逃脱，责任在我。”
“是我的错。”华帝骨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要是我没去码头，你就能抓住目标了。我……”
“别说了。”权打断他，侧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的冷硬少了些，多了点复杂，“我没怪你。”
没怪你。
这三个字像羽毛，轻轻落在华帝骨的心上，却让他更愧疚了。他知道权是在安慰他，行动失败的责任，怎么可能不怪他？权是行动处长，抓地下党是他的职责，而自己，却成了权履行职责的阻碍。
“权处座，”华帝骨抬起头，迎上权的目光，眼神里满是认真，“这次的事，我会记着。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会帮你，就算……就算我们立场不同。”
权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看着华帝骨认真的眼神，看着他眼底的坚定，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软。他想告诉华帝骨，他不需要什么回报，只希望华帝骨能好好的，别再卷入这些危险；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冰冷的“不用”。
他不能让华帝骨欠他的。他们立场对立，今天他护了华，明天华说不定就要站在他的对立面，拿着枪对着他。这份人情，只会让以后的对峙更痛苦。
车厢里又恢复了沉默。车很快到了圣心医院门口，权停下车，没立刻让华下去，而是从储物格里拿出一个小瓶子，递给华帝骨：“这个是消炎粉，司令部医务室特制的，比医院的好用，你换药的时候撒点。”
华帝骨接过瓶子，指尖碰到权的手，两人都顿了一下。瓶子是金属的，带着权的体温，暖得让人心慌。华帝骨看着瓶子上的标签，小声说：“谢谢。”
“不用谢我。”权别开眼，看着窗外的医院大门，声音冷了些，“我只是不想你伤口感染，到时候又要麻烦医生，耽误我查案。”
华帝骨知道这是权的借口，却没戳破。他推开车门，刚想下去，又回头对权说：“司令部那边，要是上峰问罪，你……你就说是我硬要去码头，你为了保护我，才放跑目标的。责任在我，不在你。”
权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心里的某个角落突然软得一塌糊涂。他想说“不用”，却又怕华帝骨真的去找上峰解释，只能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知道了。你赶紧进去养伤，别再乱跑。”
华帝骨点了点头，转身走进医院。权坐在车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医院大门后，才发动车，往司令部的方向开。阳光照在车厢里，却暖不了他心里的冷——他知道，回到司令部，等着他的是上峰的怒火，是弟兄们的议论，是没完没了的调查。
可他不后悔。
刚才在码头，看着华帝骨受伤的样子，看着子弹擦过他胳膊的瞬间，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华帝骨出事。就算放跑目标，就算违背职责，就算承受再多的压力，他也不能让华帝骨有事。
车驶进司令部大门，权看到参谋长的车停在门口，心里咯噔一下——看来上峰己经知道行动失败的事，派参谋长来问责了。他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挺首脊背，往办公楼走——该来的，总会来。
而医院里的华帝骨，回到办公室，看着手里的消炎粉瓶子，心里满是复杂。他知道权为了他，付出了太多，可他们立场的对立，让这份关心变得格外沉重。他打开瓶子，倒出一点消炎粉，看着白色的粉末落在手心，突然想起刚才在码头，权蹲在他身边，看着他缝针的样子——那个冷硬的男人，在那一刻，竟像个担心珍宝受损的孩子。
他叹了口气，把消炎粉收好，拿出贫民区的病历本——还有十几个病人等着他换药，他没时间想这些儿女情长。可权的脸，权的声音，权扶着他的手，却像刻在他脑子里一样，挥之不去。
码头的风还在吹，司令部的问责己经开始，而华帝骨的愧疚还在蔓延。他们的命运，因为这次“出手相救”，又一次紧紧缠绕在一起，而未来的路，只会更加艰难，更加充满荆棘。权不知道，他这次的护短，会为他带来怎样的麻烦；华也不知道，他这次的意外出现，会让他们的立场对立，变得更加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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