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雪刚停了两日，又刮起了刺骨的北风，卷着地上的残雪，打在裁缝铺的木窗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极了乱世里百姓的呜咽。华帝骨戴着一顶旧毡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手里拎着一个装着旧衣服的布包，推开门走进铺子里时，门上的铜铃“叮铃”响了一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铺子里弥漫着布料和浆糊的味道，老周正坐在缝纫机前，假装缝补一件大衣，眼角的余光却快速扫过华帝骨，手指在布料下轻轻敲了三下——这是“晓光”的暗号，意为“安全”。
“华先生，您这衣服要补哪里？”老周的声音压得很低，手里的针线却没停，缝纫机的“咔嗒”声刚好掩盖了他们的对话。
华帝骨走到柜台前，将布包放在上面，假装整理包口，指尖触到包底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是老周提前藏好的线索。“袖口磨破了，还有领口，麻烦周师傅多缝几针，结实点。” 他说着，悄悄将那个硬东西捏在手里，是一个卷成细筒的纸条，边缘被磨得有些毛糙，显然是被人反复过。
老周会意，接过布包，转身走进里间，华帝骨紧随其后，刚关上门，老周就压低声音说：“布防图的另一块残片，在日军情报官川口手里。”
华帝骨的心脏猛地一跳，指尖攥紧了纸条，纸筒被捏得变了形。他之前只知道残片不在司令部，却没想到会在日军手里，而且还是川口——那个在汇丰银行与石沐媛密谈的人，传闻他手段狠辣，手里掌握着不少江城的情报，想从他手里拿东西，无异于与虎谋皮。
“川口最近有什么动静？”华帝骨的声音有些发紧，不是害怕，是紧张——这是他们离布防图最近的一次，也是最危险的一次。
老周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手绘的地图，铺在桌子上，上面用红笔圈出了一个地址——“百乐门三楼包厢”。“他后天晚上要去百乐门参加商会的宴会，名义上是‘促进中日商业合作’，实际上是想跟石家敲定军火交易，布防图残片，就是他给石沐媛的‘诚意’。”
“石沐媛？”华帝骨皱起眉头，指尖落在地图上“百乐门”三个字上，指腹反复，“她还在跟日军勾结？”
“何止是勾结。”老周冷笑一声，眼神里满是鄙夷，“石家想在日军占领江城前，拿到租界的安全通行证，石沐媛就把布防图当筹码，要跟川口换。她以为这样就能保石家平安，却不知道日军根本没打算留着他们这些‘棋子’。”
华帝骨沉默了，他想起石沐媛在救济点的嚣张，想起她封掉棚子时的冷漠，原来这一切的背后，是她为了家族利益，不惜出卖江城的安危。他攥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得到百姓的原谅，更不配活在这片土地上。
“宴会的安保很严，川口带了十几个保镖，还有司令部的人会去保护。”老周补充道，语气里带着担忧，“华先生，这次太危险了，要不……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华帝骨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地图上的红圈里，眼神变得坚定：“没有别的办法了。布防图关系到江城百姓的生死，就算再危险，我也必须拿到。” 他顿了顿，想起了一个人，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司令部……是谁带队去保护？”
老周的眼神暗了暗，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是权簿威。上峰特意下令，让他亲自带队，确保川口的安全。”
“权簿威……”华帝骨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指尖微微颤抖。他早该想到的，司令部里最受上峰信任、手段最硬的人，就是权簿威，这样重要的任务，自然会交给她。可知道答案的那一刻，心里还是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他们本就处在冷战，如今又成了“敌人”，一个要保护日军情报官，一个要刺杀（或夺取线索），这样的对立，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残酷。
“华先生，要不……您再考虑考虑？”老周见他脸色发白，更担心了，“权簿威那个人，不好对付，而且他……” 他没说下去，但华帝骨知道他想说什么——权簿威对自己的心思，司令部里不少人都看出来了，可这份心思，在立场和任务面前，又能算得了什么？上次救济点的事，他不还是偏袒了石沐媛，牺牲了百姓的活路？
“不用考虑了。”华帝骨深吸一口气，将纸条展开，上面写着川口的身高、外貌特征，还有他习惯把重要东西放在左胸内袋——跟上次在汇丰银行一样。“我会混进宴会，拿到残片。至于权簿威……” 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像耳语，“我会避开他。”
说“避开”的时候，他的心脏像被针扎了一下，疼得厉害。他知道，在同一个宴会上，一个要保护，一个要行动，根本避不开。可他还是这么说了，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在自欺欺人——他怕自己看到权簿威的那一刻，会动摇，会想起之前的种种，会忘了自己的任务。
离开裁缝铺时，北风更紧了，华帝骨把毡帽压得更低，快步走进巷子里。刚拐过一个弯，就看到前面有一队穿军装的人走过，是司令部的巡逻队，带队的人骑着一匹黑马，军绿色的大衣在北风里展开，身影挺拔，不是别人，正是权簿威。
华帝骨的脚步瞬间停住，下意识地躲到一个墙角后面，屏住呼吸，心脏“砰砰”首跳，几乎要跳出胸腔。他看到权簿威勒住马，抬头往裁缝铺的方向看了一眼，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疑惑什么，可很快又松开，策马继续往前走，巡逻队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首到再也看不到那队身影，华帝骨才敢探出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他的手心全是汗，刚才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可权簿威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是真的没发现，还是发现了却故意装作没看见？他不知道，也不敢深想，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别想了，他是你的“敌人”，你要做的是完成任务，不是纠结这些。
回到贫民区时，天己经黑了，草棚里亮起了马灯，昏黄的光透过缝隙洒在地上，像星星点点的希望。张婆婆看到他回来，连忙递过一碗热粥：“华医生，您可算回来了，这风大，快喝点粥暖暖身子。”
华帝骨接过粥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碗壁，心里却没有一丝暖意。他看着草棚里熟睡的孩子，看着张婆婆布满皱纹的脸，想起老周说的“布防图关系到百姓生死”，心里的决心更坚定了——就算要面对权簿威，就算要冒再大的险，他也不能退缩。
夜里，华帝骨躺在草棚里，翻来覆去睡不着。马灯的光映在帐篷上，他想起了上次在安全屋，权簿威给他的那张地图，想起了他递过来的药膏，想起了他在档案室放自己走时的眼神……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闪过，与白天权簿威骑马的身影重叠在一起，让他心里乱成一团麻。
他猛地坐起来，从怀里拿出那张线索纸，借着马灯的光，反复看着上面的字。川口、百乐门、左胸内袋、权簿威……这些字眼像一根根刺，扎在他心里。他知道，后天晚上的宴会，将会是一场硬仗，不仅要对付川口的保镖，还要面对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人。
“华医生，您怎么还没睡？”张婆婆被他的动静吵醒，揉着眼睛问。
华帝骨连忙把纸条藏起来，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没事，就是在想明天的药够不够。您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张婆婆点了点头，又躺下了，很快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华帝骨却再也睡不着了，他走到草棚外，看着外面的夜空，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星星，微弱得几乎看不见。他想起了老周说的“日军要占领江城”，想起了百姓的哭声，攥紧了拳头——不管明天会遇到什么，他都要拿到布防图，就算是与权簿威为敌，也在所不惜。
而此刻的司令部，权簿威正坐在办公室里，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上面写着“百乐门宴会安保计划”，落款处是他的名字。他的指尖落在“保护川口”西个字上，反复，眼神里满是复杂。刚才在巡逻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裁缝铺——那顶旧毡帽，那件灰布大衣，他就算隔着一条街，也认得出来是华帝骨。
他知道华帝骨去裁缝铺干什么，“晓光”的联络点，他早就查到了，只是一首没动手。他也知道川口手里有布防图，知道石沐媛想跟川口做交易，更知道华帝骨肯定会想办法拿到布防图——那个把百姓看得比自己命还重的人，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江城落入日军手里。
“权处座，这份计划……”卫兵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递文件。
权簿威回过神，把文件合上，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按计划执行，明天让王队长带一半人去百乐门踩点，另外一半人，加强对贫民区的巡逻，不许任何人靠近。” 他说着，目光又飘向了贫民区的方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知道，后天晚上的宴会，他和华帝骨，终究还是要见面的，只是不知道，那时候的他们，会是敌人，还是……他不敢再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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