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郊外的黑市藏在一片破败的棚户区里，低矮的土坯房歪歪斜斜地挤在一起，油布搭成的棚顶漏着风，被夜色染成墨色。空气中弥漫着煤油、硝烟与劣质烟草混合的刺鼻气味，混杂着小贩的叫卖、赌徒的嘶吼与孩童的啼哭，像一首乱世的哀歌，在昏黄的马灯光晕里沉沉流淌。
华帝骨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衫，脸上沾着些许灰尘，将原本俊朗的眉眼掩去几分锋芒。他跟在老周身后，手里攥着一把藏在袖中的短枪，眼神警惕地扫过周围的人群——这里鱼龙混杂，有走私军火的商贩，有倒卖药品的投机者，还有潜伏的日军探子，每一步都暗藏凶险。
“华医生，前面就是王老板的据点，药品和军火应该就在里面。”老周压低声音，指了指不远处一间挂着“杂货铺”幌子的土坯房，“我们小心点，听说最近有警备司令部的人在这一带活动，别被盯上了。”
华帝骨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摸向胸口——那里藏着一枚摔碎的怀表，表盘上的桂花纹被血渍浸染，边缘的碎痕硌得掌心生疼。这是权簿威送他的生辰礼，也是他唯一没能扔掉的东西，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心头，提醒着他那些甜蜜与痛苦交织的过往。
两人刚要迈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突然从巷口传来，伴随着士兵的呵斥声，人群瞬间骚动起来。华帝骨下意识地拉着老周躲进旁边的阴影里，只见一队穿着黑色军装的士兵簇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权簿威骑在一匹黑马上，黑色风衣被夜风刮得猎猎作响，领口歪斜，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眼底布满血丝，却依旧难掩那份凌厉的气场。
他的目光扫过混乱的人群，最终定格在阴影里的华帝骨身上，瞳孔猛地收缩，握着马鞭的手瞬间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西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华帝骨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那些被压抑的记忆瞬间翻涌而来——审讯室里落下的皮鞭，夹棍收紧时的剧痛，权簿威掐着他喉咙时眼底的疯狂，还有安全屋晨光里温柔的笑容，舍身相救时的决绝……爱恨交织的情绪像潮水般淹没了他，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强压下心底的翻涌，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像淬了冰的刀锋，首首地刺向权簿威，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原来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警备司令部行动处长，如今也沦落到要在黑市寻找军备的地步。
权簿威翻身下马，不顾身边士兵的劝阻，一步步朝着华帝骨的方向走来。他的步伐有些踉跄，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却依旧目光灼灼地盯着华帝骨，像是要将他的模样刻进骨子里。
“华帝骨……”权簿威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你果然在这里。”
华帝骨缓缓从阴影里走出来，老周和几名“晓光”队员紧随其后，手按在腰间的枪上，警惕地看着权簿威的士兵。“权处长倒是消息灵通，”华帝骨的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温度，“怎么，警备司令部连军火和药品都凑不齐了，要劳烦你亲自来黑市讨饭吃？”
权簿威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看着华帝骨眼底那抹毫不掩饰的嘲讽，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却依旧强装镇定：“彼此彼此。‘晓光’的同志也需要物资抗日，看来根据地的日子，也不好过。”
“至少我们活得坦荡，不像某些人，”华帝骨向前一步，眼神里的恨意更浓，“为了权力，为了所谓的‘真相’，亲手伤害自己最爱的人，沦为石沐媛的傀儡，最后众叛亲离，只能靠酒精麻痹自己。权簿威，你现在的样子，真可悲。”
“可悲？”权簿威猛地抓住华帝骨的手腕，眼神里满是暴戾的疯狂，“我可悲？如果不是你当初‘背叛’我，如果不是你狠心离开，我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华帝骨，你敢说你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吗？你敢说你忘记了安全屋的日子吗？”
华帝骨用力抽回手腕，手腕上留下几道红痕，他看着权簿威，眼神里满是冰冷的厌恶：“情意？早在你扬起皮鞭抽向我的时候，就己经死了！安全屋的日子，不过是你用来欺骗我的手段，是你为了满足自己掌控欲的谎言！权簿威，你醒醒吧，你爱的从来都不是我，是你自己！”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却依旧坚定：“我承认，我曾经对你动过心，曾经以为你是乱世里唯一的温暖。可你呢？你用行动告诉我，我的真心在你眼里一文不值，我的信仰在你眼里不堪一击。你亲手毁了我们之间的一切，现在又来谈情意，你不觉得可笑吗？”
权簿威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他看着华帝骨眼底的冰冷与决绝，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想辩解，想说“我是被石沐媛骗了”，想说“我后悔了”，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那些伤害是真实存在的，那些痛苦是无法磨灭的，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处长，别跟他们废话了！”权簿威身后的小李忍不住开口，“我们是来拿军火的，赶紧办完正事离开，免得夜长梦多！”
权簿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翻涌，眼神重新变得凌厉：“华帝骨，我不管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今天的军火和药品，我警备司令部要定了。识相的，就带着你的人离开，免得伤了和气。”
“伤了和气？”华帝骨冷笑一声，示意老周等人做好战斗准备，“权簿威，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这些物资是根据地百姓和同志们的救命稻草，就算拼了命，我也不会让给你！”
就在这时，黑市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枪响，紧接着，一个尖细的声音喊道：“是日军探子！他们带着人来了！快跑啊！”
人群瞬间陷入混乱，人们西处逃窜，哭喊声、尖叫声此起彼伏。权簿威的士兵和“晓光”队员都警惕地举起枪，看向巷口的方向。
“该死！”权簿威低骂一声，下意识地挡在华帝骨身前，“你带着你的人从后门走，这里交给我！”
华帝骨愣住了，他看着权簿威宽阔的背影，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这个曾经伤害他至深的人，在危险面前，依旧会下意识地保护他。他想推开权簿威，想告诉他“不用你假好心”，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愣着干什么？”权簿威回头，眼神里满是急切，“日军马上就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们一起走！”华帝骨脱口而出，说完后自己都愣住了——他明明恨透了权簿威，可在这一刻，却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陷入危险。
权簿威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看着华帝骨眼底那抹复杂的情绪，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泛起一阵酸涩的暖意。他摇摇头，语气坚定：“我不能走，我的士兵还在这里。你快走，带着物资去根据地，告诉同志们，一定要守住，一定要把日军赶出去！”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塞进华帝骨手里：“拿着这个，王老板会给你最好的军火和药品。记住，一定要好好活着，一定要……”
话未说完，巷口传来密集的枪声，日军的喊杀声越来越近。权簿威猛地推了华帝骨一把，厉声喊道：“快走！”
华帝骨踉跄着后退几步，看着权簿威转身冲向日军，黑色风衣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他紧紧攥着手里的令牌，胸口的怀表硌得掌心生疼，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下，混合着脸上的灰尘，显得格外狼狈。
“华医生，我们走！”老周拉了拉华帝骨的胳膊，“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华帝骨最后看了一眼权簿威战斗的方向，咬了咬牙，转身跟着老周朝着杂货铺的后门跑去。他知道，这一次分别，或许就是永别；他也知道，自己对权簿威的恨意里，早己掺杂了无法割舍的情意，只是这份情意，在乱世的纷争与过往的伤害里，注定无法言说。
杂货铺里，王老板看到权簿威的令牌，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让人将军火和药品装上马车。华帝骨看着堆积如山的物资，心里却空落落的，脑海里反复浮现权簿威挡在他身前的背影，还有他最后那句未说完的话。
“华医生，都装好了，我们赶紧离开！”老赵催促道。
华帝骨点点头，跳上马车，回头看向黑市的方向，枪声与喊杀声依旧清晰，只是再也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轻轻抚摸着胸口的怀表，喃喃自语：“权簿威，你一定要活着……一定要……”
马车缓缓驶离黑市，消失在夜色中。而黑市深处，权簿威正带领着士兵与日军激烈交战，子弹呼啸而过，鲜血染红了土地。他靠在断墙上，肩膀中弹，鲜血浸透了黑色风衣，却依旧眼神坚定地举起枪，瞄准日军的方向——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华帝骨，他只知道，自己必须守住这里，为华帝骨争取撤退的时间，为江城的百姓多争取一丝希望。
夜色渐深，枪声与喊杀声渐渐平息。权簿威靠在断墙上，意识渐渐模糊，他仿佛看到华帝骨站在安全屋的晨光里，笑着对他说：“权簿威，等开春了，我们就去江南采桂花。”
他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容，缓缓闭上眼睛，喃喃自语：“帝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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