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十三年的冬至前夜，京城飘起了细碎的雪粒，像揉碎的棉絮，落在青石板路上，瞬间融化成一滩微凉的水。城南的“晚来风”小酒馆里，却透着一股暖意——靠窗的雅座上，三盏青瓷酒杯斟满了琥珀色的烈酒，桌上摆着两碟小菜：酱牛肉切片，茴香豆撒着细盐，都是季司深平日里爱吃的。
风离痕穿着件月白色的棉袍，袖口绣着几枝暗纹梅花，他正用竹筷夹起一颗茴香豆，放进季司深碗里：“季将军，北境冷，路上多吃点东西，别冻着也别饿着。我让厨房给你装了两罐酱牛肉，用油纸包好了，放在你马车上，想吃的时候热一热就行。”
季司深穿着轻便的玄色劲装，腰间束着宽幅玉带，衬得身姿愈发挺拔。他接过豆子，放进嘴里，嚼着却没什么滋味，只点了点头：“多谢风大人费心，末将记下了。”
楚吟之坐在两人对面，穿着藏青色锦袍，手指轻轻着酒杯边缘，目光落在窗外飘落的雪粒上，语气平淡：“季将军，军中的御寒物资我己经让人清点好了，棉衣、炭火、冻疮膏都备足了，明日一早会首接送到军营。云州那边我也发了密信，守将知道你会去，会提前做好接应准备，你路上不用急，安全第一。”
“多谢靖安王。”季司深举杯，对着楚吟之示意，“此去北境，末将定不辱使命，守住云州，不让蛮族再前进一步。京城这边……就拜托王爷和风大人了。”
楚吟之举杯回应，两人一饮而尽。烈酒入喉，楚吟之面色未变，季司深却轻轻皱了皱眉——他向来不善饮酒，只是今日饯行，实在没有推脱的理由。
风离痕看着季司深的样子，笑着把自己碗里的甜汤推过去：“季将军，你少喝点酒，喝点甜汤暖暖胃。这是冰糖炖雪梨，我让店家特意做的，润嗓子，北境风大，别总咳嗽。”
季司深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甜汤，瓷碗边缘印着精致的缠枝纹，是风离痕惯用的样式——想来是他提前让店家准备的。他心中一暖，端起甜汤，小口喝着，温热的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些许酒意，也压下了心底的沉重。
“风大人，”季司深放下汤碗，看着风离痕，眼神认真，“你在京城，要多注意安全。太子逼宫在即，东宫那边人心叵测，你……别太相信任何人，包括……”
他话说到一半，余光瞥见楚吟之投来的目光，顿了顿，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道：“包括东宫的任何下人，别吃他们送的东西，别喝他们递的茶，凡事多留个心眼。”
风离痕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季将军，你放心吧，我有楚吟之呢。他会保护我的，而且我们己经布好了局，明日宫宴就能解决太子的事，等你回来，我们就能好好喝酒了。”
他说着，下意识地靠向楚吟之，楚吟之顺势搂住他的肩，手指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语气带着笑意：“季将军，你多虑了。我会照顾好离痕，不会让他出事的。你在北境安心打仗，等你凯旋，我亲自给你设宴庆功。”
季司深看着两人亲密的模样，心中的担忧不仅没减，反而更甚。他知道风离痕对楚吟之的信任有多深，深到可以忽略所有的危险信号——可他不能说，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不仅会破坏风离痕此刻的安稳，还可能让自己陷入险境。
他只能沉默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酒液辛辣，呛得他喉咙发疼，眼眶却有些发热。
过了一会儿，季司深借口去如厕，起身离座。走到雅座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风离痕，见他正笑着和楚吟之说话，眉眼弯弯，眼底满是信任，便轻轻叹了口气，朝着走廊尽头走去。
没走几步，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是风离痕跟了上来。
“季将军，你怎么了？是不是喝多了不舒服？”风离痕快走几步，走到季司深身边，伸手想扶他，却被季司深轻轻避开。
季司深转过身，看着风离痕，走廊里的灯光昏暗，映在他脸上，显得格外郑重。他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风大人，末将有句话，一定要跟你说。”
“季将军你说。”风离痕见他神色严肃，也收起了笑容，认真起来。
“明日宫宴，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保护好自己。”季司深的声音有些发紧，“太子逼宫只是开始，京城的水比你想象的深。靖安王他……他有自己的谋划，或许有些事，他不会告诉你全部。风大人，你性子软，又不懂权谋，很容易被人利用。”
他顿了顿，看着风离痕震惊的眼神，继续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明日宫宴后，京城容不下你了，或者你觉得危险，一定要记得，北境有我。你可以往雁门关走，找守将李大人，报我的名字，他会带你去见我。边关虽然苦，但至少安全，我会给你留一个能安身的地方，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风离痕彻底愣住了，他看着季司深真挚的眼神，心中一阵发懵。他从未想过“京城容不下自己”的可能，更没想过楚吟之会“不告诉自己全部”——楚吟之是他最信任的人，是他的恋人，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楚吟之怎么会不告诉他？
“季将军，你……你是不是想多了？”风离痕有些无措地说，“楚吟之不会骗我的，我们己经商量好了明日的计划，不会有事的。而且京城是我的家，怎么会容不下我呢？”
季司深看着他眼中的单纯与信任，心中一阵无力。他知道自己再说下去，只会让风离痕更困惑，甚至可能引起楚吟之的警觉。他只能拍了拍风离痕的肩膀，语气沉重：“或许是我想多了，但风大人，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不管什么时候，边关都是你的退路，只要我季司深活着一天，就绝不会让你在北境受委屈。”
风离痕看着季司深，鼻子有些发酸。他知道季司深是真心为他好，可他实在无法相信季司深说的“危险”。他只能点了点头，勉强笑了笑：“好，我记住了，谢谢你，季将军。我们快回去吧，楚吟之该等急了。”
两人回到雅座时，楚吟之正看着窗外的雪，见他们回来，便收回目光，看向季司深：“季将军，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军营了，明日还要领兵出征，得早点休息。”
季司深点头，起身拿起放在椅背上的披风：“那末将告辞了。靖安王，风大人，保重。”
风离痕也起身，把早就准备好的布包递给他：“这里面是两罐酱牛肉，还有一包伤药，北境打仗危险，你带着，万一受伤了能用上。”
季司深接过布包，入手沉甸甸的，他紧紧攥着，像是攥着一份沉甸甸的牵挂。他对着两人躬身行了一礼，转身走出了酒馆。
风离痕和楚吟之送他到门口。雪粒下得更密了，落在季司深的玄色披风上，积了薄薄一层白。他翻身上马，勒住缰绳，回头看向风离痕，高声道：“风大人！明日宫宴，一定要小心！”
风离痕挥了挥手，笑着喊道：“知道啦！季将军，你也要小心！等你凯旋！”
季司深看着他灿烂的笑容，心中一痛，却没再说什么，只是用力点了点头，调转马头，一声“驾”，马蹄声踏过积雪，渐渐消失在夜色深处。
风离痕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收回目光。雪粒落在他的发梢，有些凉，楚吟之走上前，脱下自己的披风，披在他身上，伸手拂去他发梢的雪：“别站在这里吹风了，会着凉的。我们回去吧。”
“嗯。”风离痕靠在楚吟之怀里，感受着他身上的暖意，轻声说，“季将军好像很担心我，刚才还跟我说，要是京城容不下我，就让我去北境找他。你说他是不是太紧张了？”
楚吟之搂着他的腰，脚步慢慢往回走，语气平淡：“他是担心你，也是担心北境的战事，心思乱了，才会说这些胡话。你放心，京城是你的家，有我在，谁也不能让你离开。”
“嗯，我知道。”风离痕点了点头，把脸埋在楚吟之的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心中的那点不安瞬间消散。他相信楚吟之，相信他们的计划，相信明日宫宴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他没看到，楚吟之看着前方的眼神，在夜色中变得格外深沉——季司深的话，他听到了。走廊的隔音并不好，那些关于“退路”“隐瞒”的话，一字不落地钻进了他的耳朵。
他知道季司深是真心为风离痕好，可这份“好”，却碍了他的事。明日的宫宴，不仅要解决太子，还要做一件更重要的事——一件必须瞒着风离痕的事。
雪还在下，落在楚吟之的披风上，发出细微的声响。他搂紧了怀里的人，手指轻轻着风离痕的后背，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离痕，”楚吟之轻声说，“明日宫宴结束后，我们去苏州好不好？等处理完京城的事，我们就去看梅花，去泛舟，再也不管这些权谋争斗了。”
风离痕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星光：“真的吗？太好了！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了！”
“真的。”楚吟之看着他的眼睛，语气温柔，眼底却藏着一丝无人察觉的痛楚，“我们一定会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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