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的积雪连下了三日，宫人们扫了又落，最终只能在廊下堆起半人高的雪堆，冷风卷着雪沫从窗缝钻进来，吹得案上的烛火明明灭灭。风离痕坐在榻上，后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手里依旧攥着那块褪色的青布碎片——那是季司深披风上的布，边角被他反复，早己磨得起了毛边。
殿门被轻轻推开，楚吟之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气。他脱下沾雪的龙靴，换上软底的锦鞋，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案上放着的饭菜还是清晨送来的，瓷碗边缘凝着一层白霜，显然风离痕一口未动。
“今日御膳房做了江南的藕粉糕，你以前很爱吃。”楚吟之拿起一块糕点，递到风离痕面前，声音放得极柔，“尝尝？还是热的。”
风离痕没有抬头，也没有伸手，只是将脸往墙壁一侧偏了偏，避开了楚吟之的手。青布碎片在他掌心攥得更紧，指节泛白，连带着手腕都微微发颤——江南的藕粉糕，是他和季司深在边关时，季司深托人从江南带来的，那时季司深还笑着说，等战事平息，就带他回江南，吃最正宗的藕粉糕。
楚吟之的手僵在半空，眼底的光暗了暗。他收回手，将糕点放在案上，指尖蹭过冰凉的瓷碗，心里像被雪冻住一样冷。“风家的平反诏书己经昭告天下了，”他试图找些话题，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你父亲的灵位也迁回了祖祠，我让人重新修缮了风家老宅，等你愿意出去了，我们可以一起回去看看。”
风离痕依旧沉默。他的目光落在窗外的雪堆上，眼神空洞得没有一丝焦点，仿佛楚吟之的话只是耳边掠过的风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楚吟之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季司深的葬礼，我按将军的规格办了，葬在西郊的忠勇陵，那里埋着历代为国捐躯的将士。我还让人在他墓前立了碑，刻了‘忠勇无双，护国安邦’八个字，你要是想去看看，我陪你去。”
提到季司深的名字，风离痕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微动。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第一次落在楚吟之身上，眼神里没有恨，也没有怨，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像被大雪覆盖的荒原，看不到一点生机。
“你不用做这些。”风离痕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话，每一个字都带着干涩的痛感，“你做再多，他也活不过来。”
楚吟之转过身，看着他苍白的脸，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我知道，”他走回榻边，蹲下身，平视着风离痕的眼睛，“我做这些不是为了弥补，也不是为了让你原谅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没有忘记他，也没有忘记对你的承诺。”
“承诺？”风离痕轻轻笑了，笑声里满是嘲讽，“你的承诺，就是把我关在这宫里，看着你用我们的命换来的江山吗？楚吟之，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楚吟之的身体僵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语言都那么苍白无力。他确实把风离痕留在了宫里，名义上是保护，实际上却是怕风离痕离开——他怕风离痕一走出这宫门，就再也不会回来，怕自己从此彻底失去他。
“我不是想关着你。”楚吟之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现在朝堂上还有很多新帝的余党，他们恨你我入骨，我怕他们会对你不利。等我肃清了余党，稳定了朝局，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好不好？”
风离痕没有回答，只是重新低下头，将脸埋在膝盖里。青布碎片贴在脸颊上，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他知道楚吟之说的是实话，新帝的余党确实还在暗处蛰伏，可他现在己经不在乎了——季司深死了，他的世界早就塌了，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楚吟之看着他蜷缩的背影，心里满是无力。他站起身，走到案边，拿起一本奏折，轻声念了起来：“今日户部奏报，江南漕运己经恢复畅通，百姓的赋税也减免了三成，还有……”
他念得很慢，声音温和，试图用这些琐碎的朝堂事，将风离痕从绝望的泥潭里拉出来。可风离痕始终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坐在榻上，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烛火终于在寒风中摇曳了几下，彻底熄灭。殿内陷入一片昏暗，只有窗外的雪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楚吟之停止了念奏折，将奏折放在案上。他走到榻边，脱下自己的龙袍，轻轻盖在风离痕身上——龙袍上还带着他的体温，能稍微抵御一些寒气。“我明日再来看你。”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舍，“你好好休息，别冻着自己。”
风离痕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楚吟之站在榻边，看了他很久，才缓缓转身，走出殿门。殿门关上的瞬间，风离痕终于抬起头，看着楚吟之离去的方向，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盖在身上的龙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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