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的积雪终于化尽时，庭院里的梅枝抽出了细弱的新芽，嫩红的芽尖裹着一层薄霜，在初春的冷风中微微发抖。风离痕依旧坐在窗边的榻上，姿势和半个月前几乎没有区别——后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双腿屈起，怀里抱着一个素色的锦盒，里面装着季司深那块褪色的青布碎片，还有一支季司深在边关时用的旧箭。
殿门被轻轻推开，楚吟之走了进来，身上带着一身朝堂的寒气。他脱下明黄色的龙袍，递给宫人，只穿着一件月白常服，手里捧着一个青瓷茶盏，茶盏里飘着几片嫩绿的茶叶。
“今日早朝，户部尚书奏报江南的春汛己经稳住了，”楚吟之走到案边，将茶盏放在风离痕面前，茶烟袅袅升起，带着淡淡的兰花香，“这是江南新贡的兰雪茶，你以前很喜欢，我让人用雪水烹了，尝尝？”
风离痕的目光落在茶盏上，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兰雪茶，是他和楚吟之在江南查漕运案时，当地官员送的，那时楚吟之还笑着说，这茶的香气像极了风离痕身上的气息。可现在，这熟悉的香气只让他觉得窒息——那时季司深还在边关守着，等着他们查完案回去，如今却只剩一抔黄土。
楚吟之见他不动，也不勉强。他拉过一张椅子，坐在案边，拿起一本奏折，轻声念了起来：“还有兵部，说季司深以前带的那支玄甲军，现在由副将林岳统领，他们主动请命去守西北边境，说要完成季将军未竟的心愿……”
提到玄甲军，风离痕的手指终于有了一丝微动。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第一次落在楚吟之手里的奏折上，眼神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光亮，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楚吟之捕捉到这丝细微的变化，心里微微一动。他合起奏折，声音放得更柔：“林岳我见过，是个可靠的人，季司深没看错人。他们去西北前，还特意去季司深的墓前拜了拜，说一定会守住边关，不让季将军失望。”
风离痕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将头重新靠在墙壁上，目光落回窗外的梅枝上，那丝光亮又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沉寂。
楚吟之的心沉了沉。他知道，要让风离痕从绝望中走出来，比平定朝堂的叛乱还要难。但他没有放弃，他拿起茶盏，将己经微凉的茶水倒掉，重新沏了一杯，递到风离痕面前：“茶凉了，我再给你换一杯。你要是不想喝，看看也好，这茶叶舒展开来，像不像江南春天的柳叶？”
风离痕没有接，也没有看。楚吟之的手僵在半空，良久，才缓缓收回，将茶盏放在案上。他看着风离痕苍白的侧脸，看着他眼底浓重的青黑，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风离痕肯定很久没有好好睡觉了，夜里是不是也像他一样，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季司深倒下的样子？
“今日朝堂上，还有人提了立后的事，”楚吟之试图找些别的话题，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太傅推荐了吏部尚书的女儿，说她知书达理，贤良淑德，适合做皇后。我没同意。”
风离痕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楚吟之看着他的反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告诉他们，我心里己经有人了，这辈子都不会再立后。离痕，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对不对？”
风离痕依旧沉默。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着锦盒的边缘，锦盒上绣着的缠枝莲图案己经被他摸得有些发白。他知道楚吟之说的是他，可那又怎么样？楚吟之的爱，带着太多的算计和鲜血，像一把淬了毒的刀，既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
楚吟之见他不回应，也不再追问。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那株抽芽的梅树，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痛苦：“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去江南吗？那时你还笑我不会划船，差点掉进水里。你说等案子查完了，要带我去看江南的桃花，说那里的桃花比京城的好看……”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喃喃自语：“可我们还没等到桃花开，就出了那么多事。如果当初我没有让你卷入太子的纷争，如果我早点把先帝的阴谋告诉你，如果……”
“没有如果。”风离痕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打断了楚吟之的话，“楚吟之，你不用总提以前。以前的事，早就过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楚吟之转过身，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惊喜和痛苦。这是风离痕半个多月来，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我知道回不来了，”他走回榻边，蹲下身，平视着风离痕的眼睛，“可我不想放弃。离痕，我们还有以后，对不对？我们可以一起去江南看桃花，一起去边关看落日，一起……”
“我不去。”风离痕打断他，眼神重新变得空洞，“江南的桃花，边关的落日，都没有意义了。季司深不在了，我一个人去哪里，都一样。”
楚吟之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无法呼吸。他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语言都那么苍白无力。他只能静静地蹲在榻边，看着风离痕重新将脸埋进膝盖里，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拒绝所有的靠近和温暖。
宫灯的光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楚吟之知道，他该走了，还要去处理堆积如山的奏折，还要去肃清朝堂上的余党，还要为这个刚刚稳定的江山负责。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风离痕一眼，轻声说：“我明天再来看你。你要是饿了，就让宫人给你端点吃的，别总饿着自己。”
风离痕没有回应。
楚吟之缓缓转身，走出殿门。殿门关上的瞬间，风离痕终于抬起头，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锦盒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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