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将军府，水榭旁的荷花开得正盛。淡粉的花瓣浮在碧色的水面上，偶有蜻蜓点水，漾开一圈圈涟漪。清心坐在水榭的石桌旁，面前放着一卷摊开的《法华经》，指尖捻着书页边缘，目光却落在不远处的花绾身上。
她正蹲在水边，手里拿着一根细竹枝，轻轻拨弄着水面的荷叶。浅绿的衣裙沾了点水汽，鬓边别着一朵小小的荷花，是晚翠刚给她摘的。阳光落在她的发梢，镀了层浅金，让她看起来像株刚出水的莲，干净得让清心不敢靠近——怕自己这双手，弄脏了她轮回后的纯净。
“施主，该讲经了。”清心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这是他留在将军府的第七天，每天这个时辰，他都会在这里给花绾讲经。说是讲经，其实更像是陪她说话——她听不懂深奥的佛法，却喜欢听他用平缓的语气，念那些带着禅意的句子。
花绾回过头，对着清心笑了笑。那笑容很轻，像水面的涟漪，却让清心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想起百年前的花木苑，笑起来时眼尾会上挑，带着几分张扬的媚意；而花绾的笑更软，带着少女的怯懦，却同样让他心动——原来无论转世多少次，她的笑容，都能轻易牵动他的心弦。
“来了，大师。”花绾站起身，提着裙摆走到水榭里，坐在清心对面的石凳上。她拿起桌上的茶杯，里面是清心刚泡好的桃花茶——他说桃花茶能安神，适合她体弱的身子。茶里的桃花瓣还浮在水面，香气清淡，让花绾想起了梦里的桃花林。
“今日我们讲《法华经》里的‘譬喻品’。”清心翻开经书，目光落在书页上，却不敢看花绾的眼睛，“‘尔时世尊，从三昧安详而起，告舍利弗：诸佛世尊，唯以一大事因缘故，出现于世。’”
他的声音平缓，带着佛经特有的韵律。花绾托着下巴，看着清心的侧脸，又走神了。她听不懂“三昧”“舍利弗”是什么意思，却喜欢听清心念这些句子的声音——低沉、温和，像春日的细雨，落在心上，让人觉得安心。
清心念了一段，见花绾没有反应，便停下了。他抬起头，正好对上她的目光。她的眼神里带着好奇，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像只信任人的小动物。清心的心脏又是一疼，忍不住问道：“施主听不懂？”
花绾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嗯……好多字都听不懂，不过……大师念得好听，我就想多听听。”
这话让清心的心里泛起一阵酸楚。百年前，花木苑也总这样说——“佛子，你念的经我听不懂，可我就想待在你身边听”。那时候他总觉得她胡闹，会把她赶走；可现在，有人愿意这样听他讲经，他却满心都是愧疚。
“听不懂也无妨。”清心合上书，拿起茶壶，给花绾的杯子里添了点茶水，“我们不说佛经，说说别的吧。”
“说什么？”花绾抬起头，眼睛亮了亮，像找到了好玩的事情。
“说说你梦里的桃花林吧。”清心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试探。他想知道更多关于她梦境的细节，想确认那些梦境是不是前世的碎片。
花绾的眼神暗了暗，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颈间的玉佩：“就是……很大一片桃花林，风一吹，花瓣就落下来，落在一个人的身上。”
“什么人？”清心追问，心脏不由得收紧。
“我不知道。”花绾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困惑，“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他穿着白色的衣服，手里拿着一串珠子，和大师的念珠很像。”
清心的指尖猛地一颤，茶壶里的茶水溅了出来，落在石桌上，晕开一小片水渍。他赶紧放下茶壶，用帕子擦了擦手，努力平复着心里的激动——她梦里的人，果然是他。
“或许……是施主前世见过的人吧。”清心的声音有些沙哑，“佛说因果轮回，前世的羁绊，或许会在今生以梦境的形式出现。”
“前世的羁绊？”花绾重复着这句话，心里突然一阵莫名的难过，“那我为什么看不清他的脸？为什么我想不起来他是谁？”
清心没有回答。他怎么能告诉她，她想不起来，是因为前世的记忆太痛苦，是因为他亲手毁了她，让她连转世都要带着残缺的记忆？
“或许……时机未到吧。”清心避开她的目光，看向水面的荷花，“等时机到了，施主自然会想起来。”
花绾点点头，没有再问。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桃花茶，茶水的温度让她稍微安心了些。她看着清心的侧脸，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大师，你去过灵山吗？我总觉得，梦里的桃花林，就在灵山脚下。”
清心的身体猛地一僵。灵山——那是他和花木苑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是他们缘分开始的地方，也是他最后失去她的地方。他怎么能忘记？
“去过。”清心的声音低得像叹息，“很多年前，贫僧在灵山修行过一段时间。那里的桃花林，确实很美，尤其是暮春时节，花瓣落满一地，像铺了层雪。”
“真的吗？”花绾的眼睛亮了起来，“那大师一定见过梦里的桃花林！是不是和我描述的一样？”
“嗯，很像。”清心点点头，心里的痛苦却越来越深。他见过，不仅见过，还在那里和她度过了一段短暂却难忘的时光——她会偷偷躲在桃花树后看他诵经，会在下雨天给她撑芭蕉叶，会缠着他问“佛子也会笑吗”。那些画面，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那大师知道……梦里的人是谁吗？”花绾又问，语气里带着一丝期待。
清心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看着花绾期待的眼神，想说“是我”，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怕，怕她知道真相后会恨他，怕她会像当年那样，用充满恐惧的眼神看着他，怕她会再次离开他。
“贫僧……不知道。”清心低下头，不敢看花绾的眼睛，“或许只是施主心里的执念，不一定真有其人。”
花绾的眼神暗了下去，脸上露出一丝失落。她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茶杯，小声说道：“我总觉得，他对我很重要，我不能忘记他。”
清心没有说话。他知道，她不能忘记，他也不能忘记。那段跨越百年的孽缘，早己刻在他们的灵魂里，无论轮回多少次，都无法磨灭。
“大师，你会离开将军府吗？”花绾突然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安。她习惯了每天听清心讲经，习惯了他待在身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却不想让他离开。
清心的心脏一软。他看着花绾不安的眼神，想起了百年前花木苑也问过类似的话——“佛子，你会一首待在我身边吗？”那时候他说“不会”，伤了她的心；现在，他却想告诉花绾“我不会离开”，却因为自己的身份，不能说出口。
“贫僧是出家人，云游西方是本分。”清心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舍，“等将军府的祈福结束，贫僧自然会离开。”
花绾的脸色白了白，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她想挽留，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是高僧，云游西方是他的本分，她没有理由挽留他。
“不过……”清心话锋一转，看着花绾的眼睛，“如果施主有需要，贫僧可以多留几日。”
花绾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黑暗中突然亮起的灯：“真的吗？大师愿意多留几日？”
“嗯。”清心点点头，看着她开心的样子，心里却充满了愧疚。他知道，他这样做是自私的——他想多陪在她身边，想弥补百年前的过错，却忽略了她可能会因为他的离开，再次承受痛苦。
“太好了！”花绾笑着说道，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我可以问大师更多关于灵山的事，可以听大师讲更多关于桃花林的事！”
“好。”清心点点头，看着她的笑容，心里却像被刀割一样疼。他知道，他给她的快乐是短暂的，等她想起前世的记忆，等她知道真相，这份快乐会变成更深的痛苦。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想靠近她，想多给她一点快乐，哪怕只是短暂的。
晚翠提着食盒走过来，看到两人相谈甚欢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小姐，大师，该用点心了。夫人特意让厨房做了您爱吃的桃花糕。”
花绾接过食盒，打开盖子，里面是几块精致的桃花糕，上面还印着桃花的图案。她拿起一块，递给清心：“大师，你尝尝，很好吃的。”
清心接过桃花糕，指尖触碰到她的手指，一股熟悉的温暖传来，让他想起了百年前花木苑也这样给过他桃花糕——那时候她刚学会做点心，做得不好看，却很用心。他看着手里的桃花糕，眼眶突然有些发热。
“谢谢施主。”清心轻声说道，咬了一口桃花糕。甜腻的味道在嘴里散开，和百年前的味道一模一样，让他想起了那些短暂却温暖的时光。
花绾也拿起一块桃花糕，小口吃着。她看着清心，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大师，你喜欢桃花吗？”
清心抬起头，看着花绾的眼睛，认真地说道：“以前不喜欢，后来……因为一个人，就喜欢了。”
“一个人？”花绾好奇地问道，“是大师很重要的人吗？”
“嗯，很重要。”清心点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可惜……贫僧把她弄丢了。”
花绾没有再问。她能感觉到清心语气里的难过，能看到他眼神里的痛苦，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她只能拿起茶杯，给清心添了点茶水，小声说道：“大师，别难过了，或许……她还会回来的。”
清心看着花绾，心里充满了感激。他知道，她就是那个“回来的人”，却不能告诉她真相。他只能点点头，轻声说道：“借施主吉言，希望她能回来。”
水面的荷花轻轻摇曳，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两人身上。花绾看着清心，心里突然觉得很安心——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待在清心身边，就像待在一个很熟悉的人身边，让她觉得温暖、踏实。
而清心看着花绾，心里却充满了矛盾和痛苦。他想告诉她真相，想弥补百年前的过错，却又怕伤害她，怕失去她。他只能这样小心翼翼地接近她，用讲经的名义陪在她身边，珍惜这短暂的平静时光。
他知道，这样的时光不会太久。等皇帝的赐婚圣旨下来，等她想起前世的记忆，等邪念再次出现，他们之间的平静就会被打破。可他还是想抓住这短暂的时光，想多给她一点快乐，想多陪在她身边，哪怕只是一天，一个时辰，甚至一秒钟。
水面的涟漪渐渐散去，荷花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清心看着花绾的侧脸，在心里默默发誓：这一世，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不会再把她弄丢了。他会保护她，守护她，首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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