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总带着一股子化不开的湿冷，淅淅沥沥下了半宿，把京城的青石板路泡得发亮，也把酒馆里的烛火浇得只剩一团昏黄。清心坐在角落的桌前，面前的酒壶早己空了，他却还在无意识地着壶身——那是花绾以前最爱用的梅花纹酒壶，他从将军府带出来，揣了半个月，壶身的釉色都被体温焐得发暖，可再也等不到那个会笑着为他斟酒的人。
“掌柜的，再来一壶……”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刚一开口，就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胸口的旧伤还在疼，是前几日找花绾时，被乱巷里的流民推搡撞到的；嗓子更是疼得冒烟，这些天喊她的名字，喊得快失声了。
掌柜的叹着气端来热酒，看他的眼神满是同情：“大师，您都在这儿坐了三天了，那姑娘要是想回来，早该回来了。这天儿冷，您别再熬着了。”
清心没说话，只是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灌下去。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烧得他眼眶发红，眼前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花绾的模样——她笑起来时，眼角会弯成月牙；她绣平安符时，会不自觉地咬着下唇；她生气时，会把脸扭到一边，却会偷偷用余光看他……
就在这时，酒馆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冷风裹着雨丝灌进来，烛火猛地晃了晃，差点熄灭。清心下意识地抬头，心脏骤然停跳——门口站着的女子，穿一身淡粉衣裙，手里攥着一把油纸伞，眉眼间的神态，竟与花绾有七分相似！
“绾绾……”他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这两个字，椅子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跌跌撞撞地冲过去，完全忘了胸口的疼痛，也忘了自己早己没有力气。
女子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油纸伞“啪嗒”掉在地上，雨水溅湿了她的裙角。清心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手很烫，带着高烧未退的温度，也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颤抖：“你去哪儿了？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我错了，绾绾，我真的错了……”
女子先是愣了愣，随即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她没有挣脱，反而轻轻垂下眼睑，用一种软糯的语气说：“公子，你……你认错人了吧？我叫媚儿，不是你说的绾绾。”
“认错人？”清心僵住了，他死死盯着女子的脸，指尖忍不住抚上她的眉眼——这眉形，这眼尾的弧度，明明和花绾一模一样！“不可能！你明明就是绾绾！你是不是还在气我？气我前世对你不好，气我这一世没保护好你？”
他越说越激动，抓着媚儿手腕的力气也越来越大，指节都泛了白：“我知道错了，绾绾，你别再躲着我了。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做。只要你回来，只要你原谅我……”
媚儿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快得让人抓不住。她轻轻抬起另一只手，拂去清心肩上的雨珠，声音柔得像水：“公子，我真的不是绾绾。不过……我瞧着公子面善，若是公子不嫌弃，我……我可以陪着公子，像你说的那个绾绾一样，陪你喝酒，陪你说话。”
她说着，刻意模仿花绾的神态，微微歪着头，眼底带着一丝怯怯的期待。
清心的心脏狠狠一缩。他太想念花绾了，想念她的温度，想念她的陪伴，想念她身上淡淡的桃花香。眼前的媚儿，虽然少了几分花绾的灵动，却有着一模一样的眉眼——哪怕是假的，哪怕只是替身，他也想暂时沉溺在这份温暖里，哪怕只有一刻。
他松开手，却又忍不住轻轻拉住了她的衣袖：“好……那你别走，陪我坐一会儿，就一会儿。”
躲在酒馆门后的花绾，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她本是想绕回西跨院，取走自己藏在床底的那盒绣线——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也是她唯一的念想。路过这家酒馆时，她听见了那个熟悉到让她心痛的声音，鬼使神差地停了脚步，躲在门后，却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幕。
清心抓着另一个女人的手，喊着她的名字；他把她的梅花酒壶放在桌上，给那个女人倒酒；他甚至对她说，“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做”——那些曾经只对她说过的话，那些她以为独一无二的承诺，现在却给了一个和她容貌相似的陌生人。
原来，她从来都不是不可替代的。原来，只要有一张相似的脸，就能轻易取代她在他心里的位置。原来，他所谓的“寻找”，所谓的“思念”，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笑话。
花绾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她几乎麻木。眼泪无声地流下来，混着脸上的雨水，冰冷地滑过下颌，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看着清心为媚儿拂去肩上的雨珠，看着他眼底的温柔——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近乎卑微的温柔，却不是给她的。
“公子，这酒好烈，我喝不惯。”媚儿皱着眉，把酒杯推远了些，刻意模仿花绾撒娇的语气，“你以前，是不是也这样给绾绾倒酒？她会不会也嫌烈？”
“会……”清心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他拿起酒杯，又放下，“她会嫌烈，却会硬着头皮喝一口，然后皱着眉说‘清心你欺负我’。”
“那她一定很爱你。”媚儿轻声说，眼底闪过一丝得意。
“是，她很爱我，我却……”清心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拿起那枚被火烧过的平安符，轻轻放在桌上，“这是她绣的，她说能保我平安。”
媚儿拿起平安符，指尖轻轻着上面的纹路，故意说：“绣得真好，想必她绣的时候，心里全是你。公子，你以后……会把它送给我吗？”
清心的身体一僵，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门口传来“啪”的一声轻响——是油纸伞掉在地上的声音。
他猛地抬头，看见一个熟悉的青色身影站在门口，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裙，贴在单薄的身上。她的脸藏在帷帽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是花绾！
“绾绾！”他几乎是跳起来，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想抓住她的手，“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花绾却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她缓缓抬起头，帷帽的流苏晃了晃，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里面没有丝毫喜悦，只有冰冷的绝望和恨意。
“别碰我。”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清心的心里，“清心，你真让我恶心。”
清心的动作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绾绾，你听我解释，我……”
“解释什么？”花绾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解释你把我当成替身？解释你对着一个陌生女人，说你想我？解释你连我绣的平安符，都要送给别人？”
她指着媚儿手里的平安符，手指因为愤怒而颤抖：“那是我一针一线绣的！是我熬了三个晚上，为你绣的平安符！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把它给别人？”
媚儿被这阵仗吓住了，下意识地把平安符藏在身后，怯生生地说：“姑娘，你误会了，我和公子只是……”
“闭嘴！”花绾厉声喝道，眼神像淬了冰，“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你不过是个顶着我脸的替身，也配和我说话？”
媚儿脸色一白，不敢再说话。
清心看着花绾眼底的恨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想解释，想告诉她他认错人了，想告诉她他心里只有她，可话到嘴边，却发现怎么说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刚才的所作所为，己经把一切都毁了。
“绾绾，我真的认错人了，我以为她是你，我……”
“认错人？”花绾冷笑一声，眼泪再次流下来，“清心，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刚才对她说的话，是不是也想对我说？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有一张和我相似的脸，不管是谁，都能代替我？”
她一步步逼近他，声音里满是绝望：“我告诉你，不能！我花木苑，就算魂飞魄散，就算永世不得超生，也绝不会做任何人的替身！你想要替身，就去找她，别再来找我！”
她说完，猛地转身，抓起地上的油纸伞，头也不回地冲进雨幕里。青色的身影很快就被密密麻麻的雨丝吞没，再也看不见。
“绾绾！”清心想追上去，却被媚儿一把拉住了衣袖。
“公子，别追了，她那么生气，你追上去也没用。”媚儿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挽留，“再说，外面雨这么大，你身子不好，别再淋着了。”
清心猛地甩开她的手，眼神里满是厌恶：“你别碰我！我告诉你，你永远也代替不了她！”
他说完，也不顾外面的大雨，疯了一样冲出去，朝着花绾消失的方向追去。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冰冷刺骨，却远不及他心里的万分之一。他一边跑，一边喊着花绾的名字，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却依旧不肯停下。
媚儿站在酒馆门口，看着他消失在雨幕里，嘴角的笑容渐渐变得诡异。她从袖中取出一枚黑色的符咒，符咒上隐隐有黑气缠绕——那是邪念教给她的，能暂时扰乱人的心智，让清心更容易错认。
“清心……花木苑……”她轻声念着这两个名字，眼底闪过一丝黑气，“你们的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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