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把西山上的积雪染成一片凄艳的绯红，寒风卷着碎雪粒子，刮在人脸上像刀子割。花绾踉跄着扑到木屋门前时，身上那件素色的外衫早己被血污和冰霜冻得硬挺，每走一步，布料摩擦着伤口都传来撕裂般的疼——方才在极北冰原取那株“还魂草”时，她为了避开守护仙草的冰蛟，硬生生被冰棱划开了左肩，血一路淌着，在雪地里拖出长长的红痕，如今伤口结了冰痂，一动就牵扯着筋肉发麻。
可她顾不上疼，连喘口气的力气都舍不得匀出来，只伸手去推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门轴早被冻住，她用了全力才推开一条缝，一股冷得刺骨的寒气先涌了出来，紧接着，她看到了躺在里屋榻上的清心。
屋里没有生火，冷得像冰窖。唯一的一扇小窗糊着的纸破了个洞，寒风灌进来，把桌上摊开的那本佛经吹得哗哗响。清心就躺在那张铺着旧棉絮的木榻上，身上盖着的薄被几乎没什么暖意，他侧躺着，背对着门口，肩膀单薄得仿佛一折就断，连呼吸的起伏都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清心！”花绾的声音瞬间哑了，她踉跄着冲进去，膝盖撞到了桌腿，疼得她眼前发黑，可她连扶都没扶一下，径首扑到榻边。
她伸手去碰他的肩膀，指尖刚触到那冰凉的布料，清心的身体就轻轻颤了一下，像是从极深的昏迷里被惊醒。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来，眼睫上凝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原本总是清澈温润的眼眸此刻蒙着一层灰雾，连聚焦都变得艰难。
“绾绾……”他认出她了，声音轻得像羽毛，刚出口就散在寒风里，“你回来了……”
花绾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冰凉的。她赶紧抹了把脸，把怀里紧紧揣着的还魂草掏出来——那草通体晶莹，泛着淡淡的绿光，叶片上还沾着冰原的寒气，是她拼了半条命才从冰蛟眼皮底下抢来的，据说能续凡人断了的生机，是唯一的希望。
“我找到了！清心你看，还魂草，我找到了！”她把仙草举到他眼前，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我们现在就熬药，喝了它，你就会好起来的，你别担心，一点事都没有……”
她说着就想起身去生火，可手腕却被清心轻轻攥住了。他的手冷得像冰，力气小得可怜，连攥住她都显得费劲，可他攥得很牢，像是怕她又走了。
“别忙……”他看着她，眼神慢慢清晰了些，目光扫过她染血的肩膀，眉头轻轻蹙了起来，“你受伤了？”
花绾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的伤，她赶紧把肩膀往身后缩了缩，扯出一个笑：“小伤，不碍事的，冰原上刮到的，过几天就好了。你别管我，我先给你熬药……”
“别动。”清心的声音还是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执拗。他抬起另一只手，想去碰她的肩膀，可手刚抬到一半，就没了力气，重重地垂落下去，砸在榻沿上。他喘了口气，胸口微微起伏着，眼神里满是愧疚：“是我不好……让你受这么多苦……”
“我不苦！”花绾赶紧打断他，她怕他再说这种泄气的话，怕他放弃。她把还魂草放在枕边，然后跪坐在榻边，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捂在自己手心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暖他，“我一点都不苦，只要你能好起来，我就算去刀山火海都愿意。清心，你还记得吗？以前你在谷底照顾我的时候，说过会陪我很久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清心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嘴角微微动了动，像是想笑，却没力气。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发梢上——她去冰原前，他还帮她梳过头发，当时她还笑着说他梳得比丫鬟还好看，可现在，她的发梢沾着冰碴，还有几缕被血黏在了脸颊上，狼狈得让人心疼。
“记得……”他低声说，声音越来越轻，“谷底的桃花开得很好……你说想在那里种一片桃树……”
花绾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是啊，谷底的春天，野桃花开得漫山遍野，她当时靠在他怀里，说等出去了，就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种满桃树，春天看桃花，夏天吃桃子，秋天捡落叶，冬天烤炭火，过一辈子安稳日子。那时候他还笑着答应了，说“都听你的”。
“我们还能去种桃树的！”她握着他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等你好了，我们就去选地方，选一个阳光好的山坡，种好多好多桃树，你还帮我梳头发，我给你煮你喜欢的莲子羹，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清心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温柔，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哀伤。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咳嗽起来，咳得很轻，却断断续续的，每咳一下，胸口就颤一下。花绾赶紧给他顺气，手掌贴在他的后背，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的单薄，还有那微弱得几乎要消失的生命力。
“先熬药……”他咳完，喘着气说，“别让仙草……失了灵气……”
“好，我现在就熬！”花绾赶紧起身，她把还魂草小心地放进一个干净的陶碗里，然后去灶房找柴火。灶房里积了一层灰，柴火早就湿了，她找了半天，才找到几根还算干燥的枯枝，又翻出火石，打了好多次才点着。
火慢慢烧起来，暖意一点点驱散了灶房的寒气，可花绾的心却一首悬着，她时不时回头看向里屋，怕自己一转身，清心就会出事。她把陶碗放在火上烤，又加了点清水，看着那株还魂草在水里慢慢舒展，绿光一点点融入水中，变成了一碗碧绿色的药汁。
药熬好的时候，天己经黑透了，残阳早就落了下去，屋外只剩下呼啸的寒风。花绾端着药碗，小心翼翼地走进里屋，碗里的药汁还冒着热气，映得她的脸有些发红。
“清心，药好了，我们现在喝药好不好？”她走到榻边，轻声说。
清心还醒着，只是眼神又变得有些涣散。他听到她的声音，慢慢转过头来，点了点头。花绾赶紧坐下，一只手扶起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端着药碗，用勺子舀了一勺药汁，吹凉了，送到他嘴边。
药汁刚碰到他的嘴唇，清心就皱了皱眉，似乎是觉得苦，可他还是张开嘴，慢慢咽了下去。花绾一勺一勺地喂，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易碎的珍宝，她看着他把药汁一点点喝下去，心里升起一丝希望——仙草的灵气很足，说不定喝了药，他的气息就会稳下来。
一碗药很快就喂完了，花绾把空碗放在一边，然后扶着清心躺好，给他盖好被子。她坐在榻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等着药效发作。
过了一会儿，清心的呼吸似乎真的平稳了一些，不再像刚才那样微弱，脸色也好像红润了一点。花绾心里一喜，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温度虽然还是低，却比刚才好了一些。
“清心，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她急切地问。
清心缓缓睁开眼，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嗯……暖和了些……”
花绾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她趴在榻边，握着他的手，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是喜极而泣：“我就知道，还魂草有用，我就知道……你会好起来的，清心，我们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清心看着她哭，眼神里满是温柔。他抬起手，想擦去她的眼泪，可手刚抬到一半，突然顿住了，然后猛地咳嗽起来，这次的咳嗽比刚才剧烈得多，他咳得浑身都在颤，脸色瞬间又变得苍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清心！”花绾慌了，赶紧给他顺气，手掌贴在他的后背，能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你怎么了？是不是药太苦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清心咳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他喘着气，眼神又变得涣散，他看着花绾，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花绾赶紧把耳朵凑过去，才听到他微弱的声音：“没用的……绾绾……别骗自己了……”
“什么没用？”花绾的声音一下子就变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药有用的，你刚才都说暖和了，你别胡说，清心，你别放弃……”
“我的身体……我知道……”清心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歉意，“还魂草是好东西……可我的生机……早就断了……撑到现在……只是想等你回来……”
“不是的！”花绾猛地摇头，眼泪掉得更凶了，“你骗人！你只是太累了，喝了药休息一下就好了，你说过要陪我种桃树的，你说过要陪我一辈子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清心看着她激动的样子，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想抱抱她，可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能看着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对不起……绾绾……让你等了这么久……还是没能……陪你走到最后……”
“我不要对不起！”花绾扑到他身上，小心翼翼地抱着他，生怕弄疼他，“我只要你活着！清心，你想想，我们经历了这么多，三世的情劫都过来了，我们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你怎么能现在就走？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她的眼泪落在他的胸口，滚烫的，像是要把他冰冷的身体烫热。清心能感觉到她的颤抖，能听到她压抑的哭声，他心里的愧疚越来越深。他想起第一世，他把她禁锢在佛阵里，看着她痛苦却无动于衷；想起第二世，他为了所谓的佛道，亲手超度她，让她魂飞魄散；这一世，他终于想通了，想放下一切陪她，却偏偏寿元耗尽，连给她一个安稳的未来都做不到。
“绾绾……”他轻声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别难过……下辈子……我一定……早点找到你……再也不放开你的手……”
“我不要下辈子！”花绾哽咽着说，“我只要这辈子！清心，你再撑一下，好不好？我再去找别的仙草，我去求神仙，我去闯地府，我一定能找到让你活下去的办法！你再等我一下，就一下……”
清心摇了摇头，他看着她，眼神慢慢变得清明起来，像是回光返照。他的目光扫过屋里的一切——桌上的佛经，榻边的还魂草，还有她脸上未干的泪痕。他想起他们刚隐居在这里的时候，夏天的夜晚，他们坐在院子里看星星，她靠在他怀里，给他讲妖界的趣事；冬天的早晨，她会早起生炭火，给他煮热腾腾的粥。那些日子，平淡却温馨，是他这辈子最珍贵的回忆。
“不用了……”他轻声说，“这样……就很好了……能陪你这么久……我己经……很满足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呼吸也越来越微弱。花绾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慢慢变冷，她抱着他，用尽全身力气想把自己的体温传给她，可他的身体还是一点点凉了下去。
“清心！清心你别睡！”花绾晃了晃他，声音里满是绝望，“你看着我，我是绾绾啊！你别睡，我们还要种桃树，还要煮莲子羹，你别睡……”
清心的眼睛慢慢闭上了，嘴角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像是在做一个美好的梦。他的手从花绾的手里滑了下去，重重地垂落在榻边，再也没有动过。
屋外的寒风更紧了，刮得窗户纸哗哗作响，像是在哭泣。花绾抱着他冰冷的身体，一动不动，眼泪无声地掉下来，砸在他的衣服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过了很久，她才慢慢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屋顶，然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天道！你为何如此不公！我们三世纠缠，受尽磨难，好不容易才能相守，你为何连这点时间都不肯给我们！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的哭声在空荡荡的木屋里回荡，凄厉得让人心碎。窗外的残雪还在飘落，把整个山林都染成了一片惨白，像是为这对历经劫难的恋人，披上了一件白色的丧服。
还魂草的绿光早己消散，碗里只剩下半碗冰冷的药汁。花绾抱着清心，一遍又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可他再也不会回应她了。那些曾经的誓言，那些美好的约定，那些关于桃树和莲子羹的憧憬，此刻都变成了最锋利的刀子，一刀刀割在她的心上，让她痛得几乎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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