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的接待室里，日光灯管嗡嗡响着，把空气中的浮尘照得纤毫毕现。阿明缩在铁质长椅的角落，双手反复着洗得发白的袖口，眼神还没从刚才的慌乱里缓过来。陆阠刚接完技术队的电话，转身就看见这孩子攥着裤腿的指节泛了白，指缝里还沾着惠民市场菜摊的泥土。
“别紧张，”陆阠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他对面，声音放得平缓，“刚才在市场，你说看见砸周老板店铺的人穿‘天虎商贸’的工服，具体是什么样的工服？有没有标志？”
阿明咽了口唾沫，喉结动了动：“是……黑色的，左胸口有个黄色的老虎头，我看得很清楚。那天我收摊晚，躲在巷口抽烟，就看见三个人拿着铁棍进去，出来的时候衣服上还沾着玻璃碴子。”他说着突然抬头，眼神里满是惶恐，“陆警官，我跟你说这些，不会被梁天虎的人知道吧？他们在市场里眼线多，上次有个商户跟城管提了句‘保护费太高’，第二天菜摊就被人泼了粪。”
陆阠皱了皱眉，从口袋里掏出纸笔：“你把工服的样子画下来，越详细越好。放心，我们会保护你。”他刚把纸笔递过去，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着“局长”两个字。陆阠起身走到窗边接电话，刻意压低了声音：“局长，有什么事？”
“你是不是把惠民市场那个菜贩带到派出所了？”局长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马上把人放了，案子交给辖区派出所处理，你别掺和。”
陆阠愣了一下：“局长，阿明是重要证人，他看见了凶手的工服，说不定能顺藤摸到梁天虎的人——”
“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局长打断他，语气陡然加重，“惠民市场现在是市里重点扶持的民生项目，梁天虎的天虎商贸是产业园的招商大户，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出乱子！你要是非要查，出了问题你担着？”
听筒里的忙音“嘟嘟”响起时，陆阠还握着手机站在原地。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阳光透过叶缝落在他脸上，一半亮一半暗，像极了眼下这桩案子里拧巴的局面——明知道黑恶势力就在眼前，却偏偏被“招商重点”“维稳大局”这些词捆住了手脚。
他转身想跟阿明再嘱咐几句，却发现长椅上空了。接待室的门虚掩着，风一吹就晃悠悠地响。陆阠心里一紧，快步冲出去，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保洁阿姨推着清洁车慢慢走过来。
“阿姨，你看见刚才坐在接待室里的小伙子了吗？二十来岁，穿蓝色外套，个子不高。”陆阠抓住保洁阿姨的胳膊，声音里带着急意。
保洁阿姨被他吓了一跳，手里的拖把差点掉在地上：“哦……刚才看见他跟着两个穿黑夹克的人走了，说是‘派出所的同志要带他去做详细笔录’，怎么了？”
陆阠的心沉了下去——他根本没安排人来接阿明，这两个人绝对是梁天虎的人。他拔腿就往派出所门口跑，刚冲到台阶上，就看见一辆无牌的银灰色面包车正往巷口开，车后座的窗户没关严，能隐约看见阿明挣扎的身影，一只手还扒在车窗上，嘴里像是在喊什么，却被风声盖了过去。
“站住！”陆阠掏出腰间的警棍，拔腿就追。面包车的引擎发出沉闷的轰鸣，加速冲向主干道，车尾灯在车流里闪了两下，很快就没了踪影。陆阠跑得肺里发疼，停下来扶着膝盖喘气时，才发现手心全是汗。
他立刻掏出手机给队员小王打电话：“小王，马上查一辆银灰色无牌面包车，刚才在派出所门口掳走了证人阿明，往城东方向开了！调沿途的监控，越快越好！”
挂了电话，陆阠快步回到接待室，阿明刚才坐过的地方还留着一道浅浅的压痕，地上落着半截铅笔——是刚才他让阿明画图时用的那支。陆阠捡起铅笔，指腹蹭过笔杆上的木纹，心里的火气越来越盛。他走到窗边，看着惠民市场的方向，那里此刻应该正是热闹的时候，菜贩的吆喝声、市民的讨价还价声混在一起，可谁能想到，这片烟火气的背后，藏着这么多见不得光的勾当。
半小时后，小王的电话打了过来，语气里带着沮丧：“陆队，监控查到了，那辆面包车出了城就往梁天虎的货运产业园开，产业园门口的监控坏了，进去之后就没了踪迹。我跟产业园的保安联系，他们说‘没见过这辆车’，还说没有梁总的批准，任何人不能进园区查。”
陆阠捏紧了手机，指节泛出青白：“我知道了，你先盯着园区周边的监控，有动静立刻汇报。”他挂了电话，转身就往局长办公室走。
局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翻文件的声音。陆阠推开门进去，局长正坐在办公桌后看报表，抬头看见他，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说了，别管这个案子。”
“阿明被梁天虎的人掳走了，监控显示车开进了货运产业园。”陆阠的声音很沉，带着压抑的怒火，“局长，现在不是讲‘招商重点’的时候，是救人！阿明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怎么对老百姓交代？”
局长放下手里的钢笔，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陆阠，你以为我不想查？梁天虎的产业园每年给市里缴多少税？解决多少就业？现在市里正在争取省级文明城市，这个时候要是闹出‘产业园藏黑恶势力’的事，谁担得起责任？”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这样，你先等等，我跟分管招商的副市长汇报一下，看看能不能协调一下，别贸然行动。”
“等？”陆阠提高了声音，“阿明现在落在梁天虎手里，多等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梁天虎是什么人？周老板只是拒缴保护费就被打成重伤，阿明还看见了凶手的工服，你觉得梁天虎会让他活着出来？”
局长的脸色沉了下来：“陆阠！注意你的态度！我是局长，还是你是局长？让你等你就等，别以为你破了几个案子就可以目无上级！”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我现在就给产业园的保安科打电话，让他们‘帮忙找找’，你先回队里等着，有消息我会通知你。”
陆阠看着局长拿起电话，声音里满是敷衍的客气，心里像堵了一块石头。他知道，“帮忙找找”不过是缓兵之计，梁天虎在产业园里一手遮天，保安科早就成了他的私人保镖，怎么可能真的帮忙找人？
他转身走出局长办公室，走廊里的灯光惨白，照得他心里发寒。走到楼梯口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陌生短信，只有短短一句话：“产业园西区的仓库，晚上十点有冷链车出货。”
陆阠盯着短信看了几秒，手指攥紧了手机。发信人是谁？是线人，还是梁天虎设下的圈套？可现在，他没有别的选择——阿明还在里面，就算是圈套，他也得去闯一闯。
他快步下楼，发动警车往货运产业园的方向开。车窗外的街景飞快后退，惠民市场的招牌在暮色里渐渐模糊，陆阠看着前方的路，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一定要把阿明救出来，一定要把梁天虎这群蛀虫，从这片土地上连根拔起。
警车的灯光刺破暮色，在柏油路上投下两道长长的光影，像一把出鞘的刀，朝着黑暗深处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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