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后的日子像踩了棉花，轻飘飘的，有点不真实。林微在家睡了几天，吃了睡，睡了吃。妈妈把没收的手机还给了她，屏幕的裂痕还在。她开机，里面空荡荡的，除了几条运营商和广告短信，就是苏晓发来的几条聚餐邀约。
她没去聚餐。回了几条苏晓的消息，说“在家休息”。苏晓也没勉强。
时间晃到了毕业典礼那天。
学校大礼堂，人声鼎沸。空气里是汗味、香水味、还有新衣服的布料味。椅子不够坐，后面站满了人。家长，老师，学生，挤在一起。音响里放着煽情的音乐，嗡嗡地响。
林微穿着租来的宽大不合身的学士服，坐在班级区域的椅子上。帽子有点大，总是往下滑。她低着头，手指抠着学士服粗糙的布料边角。周围很吵，同班同学在兴奋地自拍，互相整理帽子流苏，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苏晓拿着手机，拉着旁边的女生拍个不停，笑声很大。
林微像坐在一个透明的罩子里。外面的喧嚣隔着一层，传进来有点模糊。她没什么感觉。高兴？解脱？好像都没有。只有一种巨大的、疲惫的空白。
校长在台上讲话，话筒有点刺啦响。讲奋斗，讲青春，讲未来。讲稿很长。底下的人渐渐安静下来，听着，或者没听。
林微没听。她目光没什么焦点地看着舞台上方挂着的红色横幅：“热烈欢送XX届毕业生”。
“……下面，请各班学生代表上台领取毕业证书！”主持人的声音响起，带着点激昂。
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各班被念到名字的学生代表走上台，从校长和班主任手里接过那个红色的硬壳本子。
林微他们班的代表是班长，一个戴眼镜的男生。他走上台，接过证书，和校长握了手，又走下来。底下本班同学象征性地鼓了鼓掌。
林微也跟着拍了两下手，动作很轻。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台上，又扫过台下拥挤的人群。像过去几个月养成的习惯，她的视线在人群中搜寻那个特定的身影。
人太多，晃动的学士帽，蓝色的袍子，攒动的人头……像一片涌动的海洋。
就在她准备收回目光时，视线定住了。
在礼堂右侧靠过道的位置。高二三班的区域。一群人站在一起，正在互相整理帽子，说笑着。王凯也在，他正把帽子歪戴在头上，做着鬼脸。
陈默就站在他们中间。
他也穿着一样的蓝色学士服，帽子戴得有点歪。王凯正伸手帮他正帽子，他侧着头，好像有点不耐烦地挡了一下王凯的手，说了句什么。旁边几个男生都笑起来。陈默的嘴角也向上扯了一下，是个很淡的笑。他抬手，自己把帽子的流苏拨到一边。
阳光从礼堂高高的窗户斜射进来，正好落在他那个角落。他站在光里，侧脸对着林微的方向。学士服的蓝色衬得他脸色没那么苍白了，黑眼圈好像也淡了点。他和王凯他们说着话，神情放松，带着点高三最后几个月里少见的……轻松？甚至有点以前那种懒洋洋的痞气。
林微看着他。看着他微微上扬的嘴角，看着他抬手拨流苏时露出的手腕，看着他被阳光勾勒出的、不再那么紧绷的肩膀线条。
他看起来……挺好的。
这个认知像一颗小石子，轻轻投入林微心里那片沉寂的湖水，只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随即消失无踪。没有痛，没有酸，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挺好的。
“林微！看镜头！”旁边的苏晓突然凑过来，手机镜头怼到林微面前。
林微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别开脸。
“哎呀！拍糊了！”苏晓不满地叫，“笑一个嘛！毕业了！”
林微勉强扯了下嘴角，比哭还难看。
“算了算了！”苏晓放弃，Orbite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转身去拍别人，“木头人！”
台上冗长的流程终于到了尾声。主持人宣布毕业典礼结束。
“哗——！”巨大的声浪瞬间爆发！像决堤的洪水。掌声，欢呼声，口哨声，桌椅板凳挪动的刺啦声混在一起，震耳欲聋。
“毕业啦——！”
“解放啦——！”
“拍照拍照！”
人群像炸开的烟花，瞬间从座位上弹起来，涌向过道，涌向舞台，涌向熟悉的老师和同学。拥抱的，哭的，笑的，把帽子抛向空中的……整个礼堂陷入一片混乱的狂欢。
林微被站起来的人群裹挟着，也站了起来。她扶了扶快滑下来的帽子。苏晓己经像泥鳅一样钻进人群，去找其他朋友拍照了。
林微站在原地，有点茫然地看着周围失控的兴奋。她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礼堂右侧那个角落。
陈默他们班的人也在兴奋地闹着。王凯正跳起来去够一个抛到空中的帽子。陈默被旁边一个男生用力地搂着肩膀摇晃着，他笑着，似乎想挣脱，但没用力。帽子有点歪，他也没去扶。阳光落在他带笑的侧脸上，明亮而……遥远。
林微看着那个在喧闹人群中笑着的身影。看了大概三秒钟。
然后，她转过了身。
没有停顿，没有犹豫。她逆着涌向舞台中央的人流，低着头，扶着头上那顶随时会掉的大帽子，一步一步，朝着礼堂侧面的出口走去。
出口那里人也很多，进进出出。她侧着身子，小心地避开那些兴奋拥抱的同学，避开抛起的帽子和挥舞的手臂。学士服宽大的袖子被蹭来蹭去。
她没再回头看一眼那个阳光下的角落。
挤出侧门，外面是连接礼堂和教学楼的长廊。长廊里也挤满了人，但比礼堂里好点。空气没那么闷了。她松了口气，把快掉下来的帽子摘下来，拿在手里。深蓝色的学士帽，流苏垂下来。
她没有停留，也没有等苏晓。她低着头，沿着长廊，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脚步不快不慢。
长廊的尽头，是教学楼的大厅。大厅里也全是人，拍照的，签名的，告别的。喧闹声嗡嗡地响。
林微没有停留。她穿过大厅，径首走向教学楼的出口。
推开沉重的玻璃门，外面是熟悉的校园。阳光刺眼。她眯了下眼睛。
校门口方向传来更大的喧哗声，那是家长聚集的地方。拍照的闪光灯不停地闪着。
林微没往校门口走。她转向了另一边，那条通往学校后门的小路。那条路僻静，平时走的人少。
她抱着学士帽，沿着小路慢慢走。小路两边是高大的梧桐树，枝叶茂密，挡住了大部分阳光，投下斑驳的凉荫。空气里有青草和泥土的味道。
周围很安静。礼堂那边的喧嚣和校门口的嘈杂，都被远远地抛在了后面，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她自己轻轻的脚步声。
她走到小路尽头，站在学校后门的铁栅栏前。铁门关着，但旁边的小门开着。门外是车来车往的街道。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
从这里，能看到远处的教学楼，看到礼堂的一角，还能隐约听到那边传来的模糊的喧闹声。阳光下的校园，熟悉又陌生。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方向。礼堂，教学楼，操场……还有此刻挤在里面狂欢的人群。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没有在任何一点上停留。
然后，她转回身，抱着那顶深蓝色的学士帽，迈开脚步，走出了那道敞开的、通往外面世界的小铁门。
校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她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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