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铝饭盒冰凉的触感贴在胸口，像揣着一块烧红的炭。林小满把它小心地藏在窑洞最深的角落，用破布和稻草盖好。下一步，是充电。目标很明确——村支书林有德家，那台连着柴油发电机的插座。这活儿，得等夜深人静。
几天后，机会来了。村里通知，明天公社放映队要来放电影，就在打谷场。全村人都会去，包括林有德一家。林小满决定趁乱行动。
放电影那晚，天刚擦黑，打谷场上就支起了雪白的幕布，发电机“突突突”地响着，灯泡把场地照得通亮。大人小孩搬着板凳，兴奋地挤在一起，嗑瓜子唠嗑，等着电影开场。空气里弥漫着柴油味、汗味和难得的欢腾气息。
林小满把小林和小丫托付给王婶照看（王婶虽然躲着她，但看着俩可怜孩子，还是应了），自己揣着那个旧饭盒，悄悄溜出了热闹的打谷场。村里静悄悄的，狗都被主人牵去看电影了。只有林有德家那栋青砖房孤零零地立在村子中间，窗户黑洞洞的。
她绕到房子后面，院墙不高。她像只猫一样，敏捷地翻了过去，落在院子里。柴油发电机就在后院棚子里，“突突”地响着，掩盖了她的脚步声。借着月光，她看到从发电机拉出来的一根黑胶皮电线，连进堂屋的窗户缝里。
堂屋门锁着。林小满凑近窗户，里面没动静。她轻轻推了推窗户，插销没插死！她心头一喜，小心翼翼地把窗户推开一条缝，刚好能伸进一只手。里面黑黢黢的，隐约能看到墙边柜子上放着一个带插座的接线板，一个插头连着屋角的扩音喇叭机器，另一个插座空着。
她屏住呼吸，从怀里掏出那个旧饭盒。饭盒底部有一个极其隐蔽的、伪装成磨损痕迹的小凹槽，里面藏着充电接口。她又摸出配套的、同样伪装过的充电线。手有点抖，她稳了稳，把充电线的插头对准墙上的空插座，轻轻插了进去。
“咔哒。”一声轻响。
饭盒没有任何反应。林小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敢开灯，只能把饭盒贴在耳边仔细听。里面似乎传来极其微弱、几乎被发电机轰鸣掩盖的“滋滋”电流声。
成了！她松了口气，把饭盒放在窗台下的阴影里，自己缩在窗户根底下，像块石头一样一动不动。发电机的声音震耳欲聋，掩盖了她的呼吸。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竖着耳朵听着打谷场那边的动静，电影的声音隐约传来。
不知过了多久，电影似乎放完了，打谷场那边传来散场的喧闹声和脚步声。林小满一个激灵，赶紧拔掉充电线，把饭盒揣回怀里，猫着腰翻出院墙，消失在夜色里。饭盒摸上去，外壳微微有点温热。
录音设备有了电，就像枪上了膛。林小满开始耐心地等待，等待一个让林桂花自己跳出来、亮出毒牙的机会。
几天后，机会来了。下午下工，村里的婆娘们都聚在村口的老井台边打水、洗衣服、扯闲篇。林小满也拎着个破木桶去了。她故意磨蹭，等王婶她们几个说得热闹的时候，才凑过去打水。
“王婶，洗衣服呢？”林小满一边摇着辘轳，一边叹气，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个人听见，“唉，这日子真难熬。后山那点菜，长的是真好啊，绿油油的，看着就喜人。”
王婶搓衣服的手顿了顿，没接话，眼神有点躲闪。旁边一个妇女倒是接了茬：“是啊，你那菜地，真是怪了，石头缝里长出那么好的菜！”
“可不是嘛！”林小满脸上露出惋惜又无奈的表情，声音提高了一点，“可惜啊！长得再好有啥用？又不让卖！白瞎了！要是…要是能像公家那样，卖给供销社就好了，也算是给国家做点贡献，换点油盐钱。可惜啊，没门路，人家公家也不要咱这点东西。”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飞快地扫了一眼井台斜对面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树后，一个穿着碎花褂子的身影正躲在那里，竖着耳朵偷听，不是林桂花是谁？
林小满打完水，唉声叹气地走了，留下井台边几个妇女小声议论：
“唉，也是可怜。”
“菜长得好有啥用？不让卖就是不让卖！”
“供销社？想得美！人家能要你这点？”
树后的林桂花听着这些议论，又想起林小满那副“惋惜”“无奈”的样子，心里那股邪火和嫉妒噌地又冒了上来！好你个林小满！还不死心！还想把菜卖到供销社去？做你的春秋大梦！还想给国家做贡献？我看你是想挖社会主义墙角！投机倒把的根子还没断！
林桂花眼珠一转，脸上露出恶毒的笑容。机会来了！这次，一定要把她彻底按死！让她永世不得翻身！她连衣服都顾不上洗了，扭身就往她三叔林有德家跑去。
林小满拎着水桶，没回窑洞，而是绕了个圈，悄悄潜到了林有德家院子外面。她早就踩好了点，知道后院柴火垛旁边有个墙缝，贴着墙能听到堂屋里的动静。她像壁虎一样贴过去，屏住呼吸，把那个旧饭盒从怀里掏出来，手指摸索着，按下了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像小疙瘩一样的按钮。
饭盒内部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像齿轮咬合。录音开始了。
堂屋里，林桂花尖利的声音像锥子一样穿透墙壁，清晰地钻进林小满的耳朵里：
“叔！叔！不好了！林小满那死丫头还不死心！刚才在井台边，我亲耳听见她跟人抱怨呢！”
“她又咋了？”是林有德不耐烦的声音。
“她说她后山的菜长得好，可惜不让卖！她还说…还说想卖给供销社！说给国家做贡献！我呸！她那是贼心不死！还想搞资本主义投机倒把！挖咱们社会主义的墙角！”林桂花的声音又尖又急，带着煽风点火的夸张。
“卖给供销社？哼，她也配！”林有德冷笑。
“叔！这次可不能再轻饶她了！”林桂花的声音压低了点，带着一种毒蛇般的阴狠，“上次市管办罚点钱就完了，她根本没长记性！我看她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必须得下狠手，把她那点资本主义尾巴彻底割掉！把她抓起来！关进去！让她知道知道厉害！”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贪婪的兴奋，语速更快：“还有啊叔！她那菜地，还有那些稀奇古怪的吃食，肯定有鬼！什么‘祖传秘方’？骗鬼呢！说不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要是把她抓起来，她那点‘秘方’…咱们说不定能弄过来？到时候…嘿嘿…” 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堂屋里沉默了几秒钟。林有德似乎在思考。过了一会儿，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掌握生杀大权的冷漠：
“嗯…是得想个法子…让她彻底消停。抓起来…关进去…名声就彻底臭了，在村里也待不下去…”
他似乎在踱步，脚步声很沉。
“不过，抓人得有由头…光凭她几句话，不够硬…”
“由头还不好找？”林桂花立刻接口，声音又尖起来，“她投机倒把是板上钉钉的！上次市管办都认定了！这就是铁证！还有她那来路不明的菜种、吃食！谁知道是不是偷的公家的？或者…跟外面什么坏分子勾结？往大了说，这就是破坏生产！挖社会主义墙角！罪名多了去了！”
林有德的声音带着赞许：“嗯…行。这事我来办。明天我去趟公社，找找王干事…你嘴巴严实点，别到处嚷嚷。”
“放心吧叔！我懂！”林桂花的声音充满了得意和即将得逞的兴奋。
墙缝外，林小满贴在冰冷的砖墙上，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毒蛇的獠牙，终于完全亮出来了，还带着贪婪的口水。
她手指在饭盒底部那个小疙瘩上，轻轻一按。
“咔哒。”
极其轻微的声响。
录音，停止。
她把那个冰凉的、沉甸甸的旧饭盒，紧紧捂在怀里。里面的磁带，无声地旋转着，记录下了这足以致命的毒计。铁证，到手了。
接下来，就是怎么用这把刀，把这毒蛇的七寸，钉死在墙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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