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洞外那个鬼祟的影子，像根刺扎在林小满心里。她加紧了小心，送货都尽量让赶大车的刘老根首接拉到公社隐蔽的交接点，自己轻易不去。王婶家那边也叮嘱了，进出锁好门，生人别搭理。
辣条的味道像长了翅膀，从公社的小饭馆、小卖部飞出去，越传越远。订单像滚雪球，五十包变成一百包，一百包变成两百包…王婶家的小灶房，从早到晚烟雾缭绕，浓郁的香辣味捂都捂不住，王婶的儿子狗蛋被熏得打了几个喷嚏，干活却更卖力了——林小满姐私下给他塞过几根辣条，把他馋虫勾得死死的。
光靠王婶和自己，腿跑断了也供不上。林小满咬咬牙，得找更大的“渠道”。
她想起了黑市。不是自己去卖，是找“批发商”。她通过刘老根，搭上了一个在县里黑市有点名号、绰号“张麻子”的人。这人脸上坑坑洼洼，眼神精明，看着不太好惹。
第一次见面在公社后山一个破砖窑里。林小满背着半背篓油纸包好的辣条，没露怯。
“就这玩意儿？”张麻子捏起一根辣条，闻了闻，丢进嘴里。他嚼了两下，眼睛眯了起来，没像别人那样辣得跳脚，反而点点头：“味儿够冲！够劲儿！咋卖？”
“批发价，七分钱一包，一包十根。”林小满报出早想好的价，比零售低。
张麻子盘算了一下，黑市上这种稀罕零嘴，卖一毛五都有人抢。“行！先来五百包试试水！三天后，老地方交货！”
五百包！三十五块！林小满的心差点跳出嗓子眼。她强作镇定：“成！钱货两清！”
三天后，林小满和王婶、狗蛋熬了半宿，总算凑齐了五百包。张麻子验了货，点出三十五张皱巴巴的块票，塞给林小满。他掂量着背篓，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丫头，有点东西！这玩意儿，我看行！下批，八百包！敢接吗？”
“敢！”林小满攥着钱，手心都是汗。
张麻子的路子果然野。不到半个月，靠山村的“劲爆辣条”像一阵风，刮遍了周边几个县的黑市和地下小摊。供不应求！订单从八百包涨到一千包，又涨到一千五百包！林小满把隔壁死了男人、日子艰难的孙寡妇也拉进了“作坊”，工钱一天西毛。王婶家的小灶房彻底成了“辣条车间”，三个女人加上狗蛋这个小童工，日夜轮转，灶火几乎没熄过。
钱，像流水一样淌进来。一沓沓毛票、块票，被林小满用油纸裹紧，外面再包上破布，塞进窑洞最深处一个她偷偷挖的小地洞里。每次数钱，手指头都数得发麻。沾点唾沫，捻开一张张票子，听着那哗啦啦的脆响，是这世上最美妙的声音。
转眼到了年底。队里分红大会开得热热闹闹。林小满家就她一个整劳力，加上小林半个童工，分到的粮食和钱，刚够糊口。她没在意。
分红大会后没几天，公社的大喇叭突然炸了锅！通知所有生产队队长和社员代表，紧急去公社开会！
林小满也被队长赵大栓通知了：“小满，你也去！快点！”
公社大院里挤满了人，乌泱泱一片。主席台上拉着大红横幅，上面写着“勤劳致富光荣表彰大会”。林小满被赵大栓推搡着，懵懵懂懂地上了台。台上还站着几个看着挺富态的男人，像是别的生产队的。
公社书记红光满面，拿着话筒，声音激动得发颤：
“社员同志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上面有了新精神！鼓励咱们农民搞活经济，勤劳致富！只要不违反政策，不剥削，靠自己的双手和脑子富起来，光荣！”
他指着台上几个人：“这几位，就是咱们公社第一批响应号召，做出突出成绩的致富带头人！尤其是这位——靠山村的林小满同志！”
聚光灯（公社唯一那盏碘钨灯）猛地打在林小满身上，刺得她睁不开眼。
“林小满同志！”书记的声音通过大喇叭，震耳欲聋，“一个女同志！带着弟弟妹妹，在艰苦的条件下，不等不靠！开动脑筋！利用咱们山里的资源，开发出深受群众喜爱的特色食品‘劲爆辣条’！不仅解决了自家温饱，还带动了同村社员（指王婶、孙寡妇）共同致富！经过我们详细核实和统计——”
书记故意停顿了一下，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才用尽全身力气吼出来：
“林小满同志，在过去一年里，扣除所有成本和分给帮工社员的报酬，个人净收入——达到一万零八百六十五元三角七分！是我们公社，也是咱们县，第一个公开的‘万元户’！大家鼓掌！”
“轰——！”
台下死寂了一秒，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掌声、惊呼声和倒吸冷气的声音！
“我的娘！一万块？！”
“万元户！真是万元户！”
“林小满？靠山村的扫把…哦不，林小满？！”
林小满站在台上，被强光照着，耳边是雷鸣般的掌声和嗡嗡的议论。她脑子有点懵，看着公社书记把一朵用红绸子扎的大红花笨拙地挂在她胸前，又塞给她一个红纸包（奖金）和一张盖着大红戳的奖状。奖状上写着“勤劳致富模范”。
书记还在对着话筒激情洋溢：
“林小满同志的事迹证明！贫穷不是社会主义！我们要向她学习！开动脑筋，搞活经济！靠自己的双手，创造美好生活！……”
林小满抱着奖状和红纸包，感觉像在做梦。胸前的绸子大红花沉甸甸的，有点硌人。
表彰大会开得热闹。散会后，林小满跟着赵大栓回村。刚走到村口，就听见公共茅厕那边传来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和“哐当”一声巨响！
林桂花穿着脏兮兮的、印着“改造”两个字的灰布褂子，正拿着扫把扫茅坑。公社大喇叭的声音隐隐约约飘过来，正好听到“林小满同志…万元户…勤劳致富模范…”。
她像被雷劈中，整个人僵住了！手里的破扫把“哐当”一声被她狠狠砸在茅坑的石板上，断成两截！粪水溅了她一身一脸！
“啊——！！”林桂花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嚎叫，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充满了绝望、怨毒和疯狂的嫉妒！“林小满！你个贱人！投机倒把犯！你怎么不死！你怎么配！啊——！！”她疯狂地用脚踢踹着茅坑的石板，溅起更多污秽，状若癫狂。
路过的村民捂着鼻子，厌恶地躲得远远的，指指点点。
“疯了！真疯了！”
“活该！扫厕所都便宜她了！”
“瞧她那疯样！嫉妒人家林小满呗！”
林小满远远地看着茅厕那边林桂花发疯的身影，听着她歇斯底里的咒骂。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抱着奖状和红纸包的手，微微收紧了些。
回到窑洞，小林和小丫围着姐姐胸前的大红花和奖状，兴奋得小脸通红。林小满把红纸包拆开，里面是厚厚一沓“大团结”！整整一百张！一千块奖金！
她把钱小心地收好，加上之前地洞里藏的，厚厚一大摞。她坐在冰冷的土炕沿上，看着破窑洞里跳跃的灶火光，又看看手里那张写着“勤劳致富模范”的奖状。
万元户？
第一个？
这帽子扣下来，是福是祸还不知道。
但路，己经走到这儿了。
单靠王婶家那个小灶房，肯定不行了。订单还在涨，张麻子那边催得紧。
林小满的眼神渐渐坚定起来。
该扩大规模了。
得有个正经地方。
得招更多人。
得…把“劲爆辣条”，做得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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