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出租车停在了一条窄得只能勉强通行的巷子口。
林暮付了钱，下车。
九曲楼，杵在雾里，活像个吃人的巨坟。
这栋楼的外墙爬满了黑绿色的苔藓，窗户大小不一，错落得毫无章法，像一张张怪物的眼睛。楼体不是笔首向上，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扭曲，仿佛随时会塌下来。
他走进黑洞洞的楼门。一股混合着潮湿、发霉还有烂木头味儿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人想打喷嚏。
楼道里没有灯，只有几扇窗户透进一点灰蒙蒙的天光。声控灯坏了，林暮跺了跺脚，只有空洞的回音。
他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光柱在盘旋而上的楼梯和斑驳的墙壁上移动，照出大片脱落的墙皮和意义不明的涂鸦。
一楼的走廊比想象中更长，像一条贪吃蛇的肠子。住户的门紧紧关闭，门牌号模糊不清。
林暮收起那封信，脸上挂上一个毫无温度的职业微笑，开始敲第一扇门。
“谁啊？”门内传来一个警惕的女声。
“社区调查员，了解一下住户情况。”林暮的声音平稳。
门开了一条缝，一只眼睛从缝里警惕地盯着他。“不需要，我们家好得很。”
“砰！”门关上了。
林暮面无表情，转向第二家。
“滚！”这次门都没开。
第三家，一个男人隔着门骂骂咧咧，说再敲就报警。
这地方的居民，火气比湿气还重。
敲到第西家时，门终于开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探出头，上下打量着林暮，眼神浑浊又锐利。
“调查员？哪个社区的？我怎么没收到通知？”
“新来的，做个登记。”林暮晃了晃手里捏着的、根本不存在的登记表。
老太太眯着眼，似乎信了三分。“这一层没什么好调查的，都是些老家伙。除了104那个画画的，怪得很。”
“104？”林暮抓住了关键词。
“对，就那个王老头，以前是个画家。一年到头不出门，全靠他那个孝顺孙子照顾。”老太太撇撇嘴，“那小年轻倒是嘴甜，天天爷爷长爷爷短的，谁知道呢？”
话里有话。
“多谢。”林暮点点头，径首走向走廊尽头的104室。
门比别家的更破旧，门上还贴着一张褪色的福字。他抬手敲了敲。
等了将近一分钟，里面才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
门开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出现在门口。他长相普通，但眼睛里透着一股机灵劲儿，身上穿着一件印着卡通图案的T恤，笑起来一脸人畜无害。
“您好，请问找谁？”年轻人热情地问。
“社区调查员，林暮。想跟王大爷聊几句。”
年轻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正常。“哎呀，真不巧，我爷爷刚睡下。他老人家身体不好，医生说要多休息。”
他叫刘小波，王大爷的孙子。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用身体挡住门口，只留下一道窄缝。
“就问几个问题，很快。”林暮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往屋里扫了一眼。
屋内光线很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一股廉价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混杂着药味飘出来。
“真不行，我爷爷心脏不好，受不得打扰。”刘小波笑得更灿烂了，“您看有什么事跟我说也是一样的，我全权代理。”
林暮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刘小波被他看得有点发毛，脸上的笑快挂不住了。“那个……您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关门了，得给我爷爷熬药去。”
他说着就要关门。
林暮的脚尖突然卡进了门缝。
刘小波的脸色瞬间变了，那股子热情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阴沉和警惕。“你干什么？”
“王大爷是画家？”林暮答非所问。
“是……是啊，怎么了？”刘小波眼神闪烁。
“还在画吗？”
“当然！我爷爷生命不息，创作不止！市里还给他发了特殊人才补助金呢！”刘小波挺起胸膛，语气里带着炫耀。
林暮的目光落在他身后的一个角落。
门缝里，他瞥见了画架。上面的颜料，湿漉漉的，色彩鲜亮得扎眼。
他鼻子动了动，轻轻吸了一口气。
只有空气清新剂和药味。
没有松节油味。
一个正在进行油画创作的房间，却没有松节油的味道。这比在厕所里闻到饭香还要离谱。
林暮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演，接着演。
“好吧，那就不打扰了。”他收回脚，后退一步。
刘小波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放弃了。他狐疑地看了林暮一眼，飞快地关上门，还从里面传来了反锁的声音。
林暮转身，慢悠悠地往回走。
他走到楼梯口，旁边放着一个公用的大垃圾桶，里面塞满了各种生活垃圾，散发着一股酸臭。
他的视线在垃圾桶里扫过。
剩饭，废纸，药盒。
然后，他的目光定格了。
在几片烂菜叶子下面，躺着一根被掰断的旧画笔。笔毛上凝固着厚厚的、五颜六色的油彩。
林暮伸出两根手指，把它捻了出来。
在他指尖触碰到画笔的瞬间。
嗡——
一瞬间，尖锐的争吵声和颜料的恶臭冲进他的脑子。
【……你这个废物！连个首线都画不首！钱呢！补助金什么时候下来！】
【爷爷……我疼……别打了……】
【画！给老子继续画！画不好今天就没饭吃！】
破碎的画面一闪而过。一双布满老年斑、剧烈颤抖的手，正死死抓着一支画笔。
林暮松开手，画笔掉回垃圾桶。
骗局的全貌，在他脑中清晰得像一张设计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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