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枭的脑子空了三秒。
动手？
动什么手？在这里，在这座塔的顶端，除了风声，除了仪式装置的嗡鸣，除了山下传来的狂欢音乐，还有什么？
林暮的底牌，就是一部破对讲机？
荒谬感和被戏耍的愤怒同时涌上心头。夜枭的眼神变得极度危险，他向前踏出一步，周身的气场瞬间从优雅的掌控者变成了择人而噬的凶兽。
“你在耍我？”
林暮扯了扯嘴角，没力气回话，只是用那双在失血中逐渐失去焦距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
那眼神，不是看一个仇人，而是看一个……笑话。
就在夜枭即将捏碎林暮喉咙的瞬间，一个声音，一个不属于这里的、绝对冷静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彻了整座雾隐市。
不是通过对讲机。
是通过遍布全城每一个角落的广播喇叭。
山下的狂欢音乐戛然而止。
那种突兀的寂静，让整座城市都愣了一下。成千上万正在街头游行的人们，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那些挂在灯柱上、屋檐下，正在播放“驱雾节”传统音乐的广播。
寂静只持续了一秒。
“……滋……各位市民请注意，这里是雾隐市市政厅‘特殊档案’科。现发布一则关于本市特殊环境状况的紧急通报。”
声音冷静、中性，带着不容置疑的官方权威。
灯塔顶端，夜枭的动作僵住了。他猛地回头，望向山下的城市，那片由他亲手缔造的、秩序井然的“乐园”。
广播里，那个声音还在继续，不带一丝情感地宣读着。
“经联合调查组证实，长期笼罩我市的浓雾，含有一种特殊的孢子类真菌。该真菌对人体无首接毒性，但其代谢物可通过呼吸道进入人体，对中枢神经系统产生轻微的、具有累积效应的精神影响。”
夜枭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变成了难以置信。
“广播……他怎么可能控制广播？”
“……长期暴露在该环境下的市民，可能出现情绪波动异常、集体记忆偏差、以及对特定暗示产生高度易感性等症状。这并非超自然现象，而是一种有据可查的、群体性的环境适应症。”
山下的街道上，起初的茫然，变成了窃窃私语。
“真菌？什么玩意儿？”
“我怎么没听说过？”
“特殊档案科？是那个专门处理城市传说的部门吗？”
广播没有理会市民的骚动，继续用一种宣读产品说明书的冰冷语调往下说。
“……根据历史文献与生物样本分析，该真菌的富集与百年前‘寂语灯塔’区域的一项生物学研究泄露有关。部分家族利用其特性，在长达百年的时间里，通过建筑结构、民俗活动、心理暗示等手段，系统性地强化并利用了这种精神影响，并将其包装为所谓的‘百年诅咒’。”
夜枭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
他死死盯着林暮，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百年基业。
家族信仰。
神迹的真相。
绝对的秩序。
被对方用一个该死的、覆盖全城的公共广播，给扒了个底朝天？
这算什么？
一场盛大仪式的最高潮，被一则“走近科学”给强行打断了？
“……针对该状况，市政厅建议广大市民无需恐慌。该真菌影响可通过改善室内通风、佩戴标准防护口罩、以及定期进行心理健康筛查等方式有效规避。相关详细防治手册，将于明日起在各社区中心免费发放……”
荒诞。
极致的荒诞。
夜枭听着广播里传出的“科学防治”、“社区发放”、“心理疏导”等词汇，感觉自己坚信了一生的东西，正在被人用最无情、最枯燥的方式，一砖一瓦地拆掉。
他不是被强大的敌人用雷霆手段击败的。
他是被一份官方发布的公共卫生事件通报，给杀死的。
他百年家族的荣光，他视为神圣使命的秩序，到头来，只是一个需要“开窗通风”就能解决的健康问题。
市民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但预想中的恐慌和暴乱没有发生。当一个被敬畏了百年的诅咒，突然被告知只是因为没开窗户，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哭笑不得的茫然。
原来就这？
“噗。”
夜枭听到林暮又笑了一声。
他猛地转回头，眼球里布满了血丝。
“是你……是你父亲……林天正！是他和市政厅……”
“不。”林暮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他只是给我留了一把钥匙。开门的，是我。”
广播仍在继续。
“……根据‘特殊档案’科掌握的证据，以‘夜枭’为首的‘守望者’组织，涉嫌长期利用环境真菌进行大规模精神操控，并与多起人口失踪案、谋杀案有首接关联。现对其主要成员进行全市通缉……”
夜枭脸上的血色，在这一刻彻底褪尽。
他甚至没去听通缉令的具体内容，只是死死地盯着林暮。
他的一切计划，都建立在信息不对等之上，建立在市民对“诅咒”的敬畏之上。
现在，林暮掀了桌子。
用最朴实，也最致命的方式。
他没有试图去证明自己是对的，他只是让官方告诉所有人，你们的“神”，病了，得治。
信仰，在这一刻崩塌了。
不是被火焰烧尽，不是被洪水淹没，而是像一个漏了气的气球，在“滋滋”声中，慢慢地、可笑地瘪了下去。
夜枭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仪式装置上。那些闪烁的黄铜齿轮和玻璃管，此刻看起来无比滑稽，像一个异想天开的疯子，在自家后院搭建的永动机模型。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林暮的衣领。
“为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像是破掉的风箱，“我们可以一起掌控这一切！我们可以创造一个完美的世界！没有罪恶，没有混乱！你为什么要毁了它？！”
林暮看着他那张因疯狂而扭曲的脸，缓缓抬起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枭，”他轻声说，“你有没有想过，你所谓的秩序，所谓的信仰……只是因为你……病得最重？”
夜枭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那里。
“嗡嗡嗡——”
头顶传来螺旋桨撕裂空气的巨大轰鸣。
数道刺眼的探照灯光柱从天而降，将整个灯塔顶端照得亮如白昼。
三架印着市政厅徽章的首升机悬停在空中，放下了速降绳索。全副武装的行动队员鱼贯而下，黑洞洞的枪口瞬间锁定了塔顶的每一个人。
赵局长穿着一身黑色作战服，从当先一架首升机上跳了下来，快步走到林暮身边，看了一眼他凄惨的伤势，又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夜枭。
“林暮……你这个疯子。”他低声骂了一句，随即对身后的队员下令。
“控制他！医疗组！快！”
两名行动队员立刻上前，将彻底失去反抗意志的夜枭死死按在地上。
夜枭没有挣扎，他只是抬起头，目光越过所有人，最后一次看向林暮。
他输了。
输得莫名其妙，输得一败涂地。
林暮在他的注视下，身体终于撑不住，向后倒去。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他看到，笼罩了这座城市百年的浓雾，似乎……真的在变淡。
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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