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霸道地钻进鼻腔，盖过了窗外潮湿的空气。
林暮靠在病床头，手里捏着一个没啃几口的苹果。一周时间，足够他从一滩烂泥恢复成一个能下地走路的重度伤患。他身上的绷带缠得像个木乃伊，动一下都牵扯着浑身的痛觉神经。
窗外，雾隐市那标志性的浓雾，肉眼可见地变淡了。不再是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厚重，阳光甚至能挣扎着投下一些斑驳的光影。电视里，专家正用一套听起来很牛逼的科学术语解释这种“百年奇观”，核心意思就一个：灯塔上那个神神叨叨的机器关了，某种菌类的生态平衡被打破，所以雾散了。
市民们的情绪很稳定，甚至有点奇异的兴奋。毕竟，能看清马路对面是家包子铺还是服装店，对他们来说是个新鲜体验。
病房门被推开，赵局长提着一篮水果走了进来，风衣上还带着外面的凉气。他把果篮往桌上一放，拉开椅子坐下。
“你看起来比上次好多了，至少像个人了。”赵局长打量着他。
“你看起来倒是老了好几岁。”林暮把苹果丢回果盘里，没胃口。
“废话，给你们这帮疯子擦屁股，能不老吗？”赵局长揉了揉眉心，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想了想又塞了回去。“夜枭己经转入特殊监狱，精神鉴定结果你也猜得到。他那帮核心手下也都被控制了，一个个嘴硬得很，还在念叨着什么家族使命。”
“苏轻言呢？”
“跑了。我们的人赶到九曲楼时，六层己经人去楼空。她很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弃船。全城通缉，但雾隐市这么大，找个人不容易。”赵局长顿了顿，“不过这些都不需要你操心了。等你伤好了，来我这儿报到。”
林暮挑了挑眉。
“特殊档案科需要你这样的人才。”赵局长一脸严肃，“薪资待遇好说，五险一金，法定节假日，解决雾隐市户口。”
这条件听起来比当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私家侦探强太多了。
林暮沉默了几秒，然后摇了摇头。
“我的委托己经完成了。”
“什么委托？”
“找回我自己。”林暮扯了扯嘴角，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现在找到了。剩下的，是你们警察的事。”
赵局长看着他，眼神复杂。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心里那团火己经烧完了。他叹了口气，没再劝。
“也好。”他站起身，“对了，关于那个‘无名契约’，我们在守望者家族的资料库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任何一份实体文件。”
林暮并不意外。
“最牢固的契约，从来都不需要写在纸上。”赵局长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他一眼，“它写在每个雾隐市民的心里。现在，我们只是帮他们解了约。”
门关上了。
林暮独自在病房里又待了半天，下午就办了出院手续。他没回那个乱糟糟的侦探事务所，而是走上了街头。
街道上的人比以前多了很多，人们的脸上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好奇。阳光穿过变薄的雾层，照在身上，有一种久违的暖意。街边的音像店放着吵闹的流行音乐，几个年轻人正在讨论晚上去哪家新开的烧烤店。
一切都和那个被诅咒、被秘密笼罩的城市不一样了。
林暮走到一个巷口的垃圾桶旁，从破烂的皮夹克内袋里，摸出了那封开启了一切的委托信。牛皮纸信封己经起了毛边，上面的字迹也有些模糊。
他掏出打火机，蓝色的火苗在指尖跳动。
纸张的一角被点燃，火焰迅速蔓延，将那句“去九曲楼，找到‘无名契约’”吞噬。黑色的灰烬从他指间飘落，混入城市的尘埃里。
他不再是那个被过去追逐的失忆者，也不再是背负着家族宿命的复仇者。
他只是林暮。
抬头，天空是一种浅淡的灰色，远方甚至透出了一丝蓝色。
雾，真的在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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