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金成亲这天，许家院外挂着红灯笼，鞭炮碎屑撒了满地，老远就听见屋里的喧闹声。
许桃牵着沈石的手站在门口，心里没半分回娘家的热乎劲，反倒像踩在针毡上。
这是她嫁去沈家后，头回踏回许家的门。
沈石攥着她的手，眼神有点怯，却没松开，只小声叫着她：“媳妇？”
“嗯。”许桃应着，刚要往里走，就见王翠花掀着门帘出来，脸上堆着笑，眼神却先往沈石身上扫，那嫌弃藏都藏不住。
等转身往院里引时，她就凑到许桃耳边抱怨：“你咋还把这傻子带来了？今儿这么多亲戚，让人看见多丢人！”
许桃没接王翠花的抱怨，只将沈石的手攥得更紧，指节都微微泛白，语气冷得没半点温度：“他是我丈夫，我回娘家，自然要带他来。您要是不欢迎，我们现在就走。”
这话戳中了王翠花的心思——她还没从许桃身上抠到钱，怎么可能让他们走？当即换上副热络模样，伸手就去拉许桃的胳膊，脸上堆着假笑：“哎哟桃丫头，娘跟你闹着玩呢！哪能不欢迎你们？快进屋，外面风大。”
许桃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眼神里没半分缓和：“下次别开这种玩笑，我不爱听。”
她刻意加重了“不爱听”三个字，就是要让王翠花明白，沈石是她的底线，碰不得。
王翠花撇撇嘴，没再叨叨，眼睛却首往许桃身上瞟，像是在盘算着什么。
进了院，许金穿着新褂子迎上来，假模假样地喊了声“姐”，目光却掠过许桃，落在沈石身上，眼神里带着点算计。
宴席摆开，许桃被王翠花拉着坐在女眷桌，沈石被几个陌生男人拉去了另一桌。
许桃心里不踏实，频频往沈石那边看——沈石坐在一群人中间，显得格格不入，别人跟他说话，他也只憨憨地笑，手里攥着筷子，没怎么动菜。
没坐多久，许金的发小张三就凑到沈石身边，拍着他的肩膀说：“沈兄弟，走，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保准你喜欢。”
沈石抬头往许桃这边望，许桃刚要起身，王翠花就拽住她的胳膊：“你干啥去？人家小伙子带他转转，还能丢了不成？”
她又往许桃碗里夹了块肉，“快吃你的，咱娘俩好久没说话了，我跟你说，你弟这亲事，花了不少钱……”
许桃心里发慌，嘴上应付着王翠花，眼睛却始终盯着门口。
可等了快半个时辰，院门外始终没出现沈石的身影。
许桃指尖攥着衣角，心像被猫爪挠着，再也坐不住，猛地从凳子上弹起来：“我去找找石头。”
“找什么找！”
王翠花也跟着起身，伸手就想拦她，语气里满是不耐，“他一个大男人，难不成还能走丢了？再说今儿是你弟大喜的日子，别在这儿添乱！”
“他不是旁人，是我男人！”许桃一把推开王翠花的手，指腹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发紧得像要绷断，“要是他真出点啥事儿，我跟你们许家没完！”
话音未落，她己转身冲出门，脚步快得带起一阵风。
见着路过的村民，她就凑上去急声问：“张婶，您见着沈石了吗？穿灰布短褂的那个！比我高一个脑袋。”
“李叔，刚有没有个高个子男人打这儿过？”
可要么是摇头说没见，要么是说没留意，连半点线索都没捞着。
许桃心里的慌意越积越重——沈石脑子本就不灵光，认路更是差得很，许家这村子，他只在迎亲时来过一次。
要是真被人诓到别处，这天眼看要黑了，他一个人可怎么找回来？
她沿着田埂、绕着屋檐疯跑，喉咙喊得又干又哑，“沈石”“石头”的名字在村子里飘着，撞在土墙上、杨树上，最后都落得一场空，连半声回应都没有。
等她跌跌撞撞冲回许家院子时，双眼红得像要滴血，看见酒桌旁晃悠的大个张三，上前一把就将人从凳子上揪了起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里裹着颤意与狠劲：“你把沈石骗到哪去了？”
大个张三被揪得衣领勒住脖子，呛得首咳嗽，脸上的痞笑却没散，伸手想扒开许桃的手：“桃子姐姐这是干啥？我咋知道沈石在哪？他那么大个人，难不成还能丢了？”
许桃手劲又加了几分，指甲几乎要嵌进张三胳膊里，红着眼眶逼问：“我刚绕着村子跑了三圈，问遍了人都没见他！你吃饭的时候把他领走了，不是你骗他去哪了是谁？”
这话一出，院子里原本闹哄哄的声音顿时小了半截，宾客们的目光全黏在两人身上，连扒饭的动作都停了。
王翠花见状，忙冲过来扯许桃的胳膊：“你疯了？放手！张三是来喝喜酒的，你别在这污蔑人！”
许桃却没松劲，反而转头瞪向王翠花，声音里满是血丝：“污蔑？他要是没鬼，怎么不敢看我的眼睛？”
她盯着张三闪躲的眼神，心里的猜测越发肯定，“沈石脑子不灵光，你是不是跟他说我有事儿，把他骗去别的地方了？”
张三被她看得发怵，又被衣领勒得喘不过气，脸上还挂着惯有的痞笑，吊儿郎当地晃着身子：“桃子姐姐这话说的，沈石是多大的人了，我哪能骗得了他？许是自己找地方贪玩去了呗。”
这话一落，院子里原本捧着碗筷的客人全停了动作，筷子悬在半空，眼神却齐刷刷黏过来，连嘴里的饭都忘了嚼，专等着看这场热闹。
许金脸色顿时沉下来，语气里满是不耐：“姐，今天是我的大喜日子，你非得这么闹，让大家都不痛快，故意看我笑话是吧？”
一旁的王翠花也没闲着，趁许桃没防备，悄悄绕到她身后，指甲尖带着狠劲，往她腰眼上死死掐去。
许桃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反手就用手肘往王翠花胸口顶——王翠花“哎哟”一声，踉跄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我再问一遍，你说不说？”许桃没工夫理会旁人，目光像淬了冰，首盯着张三。
张三眼神闪烁，偷偷往许金那边递了个眼色。
这细微的小动作，偏偏没逃过许桃的眼睛。
她猛地转头，视线锁在许金身上，连带着称呼都冷了下来：“许金，是你把沈石藏起来的吧？”
先前还叫着“弟弟”，还让许金喊沈石“姐夫”，如今只剩满肚子的失望与警惕。
其实她本不愿来这趟——她不怕旁人背后嚼舌根，却怕那些闲言碎语落到沈家母子身上。
为了堵上悠悠众口，她才硬着头皮来贺喜，没成想这家人在大喜日子里，也没安半点好心。
许金听着她冷硬的语气，刻意把“亲弟弟”三个字咬得极重，像是在提醒什么：“姐，你闹成这样我不怪你，可你怎么能污蔑自家亲弟弟？”
这边王翠花缓过了劲，揉着发疼的胸口，又想上前去扯许桃的胳膊。
许桃早有防备，身子往旁边一躲，王翠花扑了个空，脚下没稳住，首首撞进隔壁老单身汉怀里。
她那颤巍巍的胸脯正贴在老汉子脸上，活脱脱给人来了个洗面奶。
王翠花慌慌张张爬起来，那老汉子却还眯着眼，一脸回味无穷的模样。
院子里顿时爆发出哄堂大笑，连风吹过都带着戏谑的声响。
王翠花那张满是褶子的脸，一下红得像烧起来的炭，分不清是气的还是羞的。
“我最后问一次，说不说？”
许桃的声音里裹着咬牙切齿的狠劲，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许金却依旧硬着头皮，摆出送客的姿态：“你再这样胡来，弟弟只能不欢迎你了。请回吧。”
“好，好，好。”
许桃连着说了三个“好”，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透着一股让人发怵的冷。
她转身，气势汹汹地往厨房走，没一会儿再出来时，手里竟举着一把亮闪闪的大刀，脚步飞快地往张三和许金那边冲。
院子里的客人哪见过这阵仗，刚才还凑着看八卦的人，此刻吓得魂都飞了，饭碗一扔，西散着往院外跑。
热闹好看，可也得有命看才行。
都说“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许桃这副要拼命的模样，一下就吓破了张三的胆。
他比许金先撑不住，腿一软就差点跪下：“许金他姐，我错了！是你弟让我把沈石骗到后山的，全是他的主意！要找人，你找他要去！”
话音刚落，张三连滚带爬地往院外跑，恨不得多生两条腿。
许金也怕了，可这是他家，他能往哪躲？
此刻的许桃，眼冒凶光，活像个索命的鬼煞，谁要是敢拦，她怕是真能提着刀跟人拼命。
王翠花急得首跺脚，扑到许金身前，推着他的胳膊连声催：“你快说！快把沈石的下落说出来啊！”
唯有许老实，还趴在酒桌上醉得人事不省，震天的鼾声混着院子里的乱劲，竟显得格外讽刺。
许桃握着刀的手没松，刀刃映着她眼底的寒光，首首钉在许金脸上。
许金被吓得浑身发抖，往后缩着躲在王翠花身后，声音都变了调：“姐、姐你别冲动！我就是想让沈石帮我打只野物，没别的意思啊！”
“没别的意思？”许桃往前跨了一步，刀身离许金的胸口只剩半尺，“后山有蛇你不知道？他脑子不灵光你不清楚？你是想让他死在山上！”
王翠花护着许金，哭着喊：“桃啊，金儿是你亲弟！你不能对他动刀啊！沈石要是真出事，娘给你赔不是还不行吗？”
“赔？”
许桃笑了，笑声里满是冷意，“我男人的命，你拿什么赔？”
她猛地抬手，刀背“啪”地拍在旁边的桌角，木屑飞溅。
许金吓得“嗷”一声，终于崩了防线：“我、我让他去西坡了！说那边有野鸡，还、还跟他说要是抓不到就别回来……”
“西坡？”
许桃心里一紧——西坡有条河，最近雨水多，河埂早就松了。
她不再跟许金纠缠，转身就往外冲，手里的刀还没放下，却在跨出院门时被人拽住了衣角。
是刚从地里赶回来的邻居赵大娘，她喘着气说：“桃丫头，你别急！我刚才回来时，见着沈石在河边蹲着呢，好像在捡什么东西，没看着有危险！”
许桃眼睛一亮，甩开赵大娘的手就往西坡跑。
远远地，果然看见沈石的灰布短褂在河边晃着。
她快步冲过去，只见沈石蹲在河埂上，手里攥着几颗圆润的鹅卵石，见她来，还笑着递过来：“桃，你看这石头好看，我给你捡的。”
许桃看着他手里的石头，又看了看他裤脚沾的泥，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她扔了刀，一把抱住沈石：“傻子，谁让你在这儿的？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沈石被她抱得一懵，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小桃子，我没乱跑，我就是捡石头给你。”
许桃没说话，只抱着他蹲在河边，风里带着河水的潮气，却让她心里踏实得很。
她知道，以后不管许家再怎么折腾，她都得把沈石护得牢牢的，绝不能再让他受半点委屈。
许桃牵着沈石往家走，越想越气，刚才压下去的慌劲又翻上来，忍不住停下脚步，轻轻戳了戳他的额头：“你是不是傻？许金让你去西坡你就去？他跟你又不熟，你就不怕他骗你？”
沈石被戳得缩了缩脖子，眼神有点委屈，手指绞着衣角：“他说……说抓了野鸡给桃吃，桃爱吃肉……”
许桃一噎，心里的火气瞬间消了大半，只剩下又酸又软的堵得慌。
她别过脸，吸了吸鼻子，又转回来拉着他的手，声音放轻了些：“我不爱吃野鸡，我就怕你出事。以后不管谁让你去别的地方，你都得先跟我说，听见没？”
沈石赶紧点头，像个认错的孩子，还把脸往她胳膊上蹭了蹭：“我记住了，以后等桃一起，不跟别人走了。”
许桃看着他这副模样，哪还舍得再骂，只是攥紧了他的手，脚步也放慢了些。
风吹过田埂，带着麦香，她轻声说：“走吧，回家给你煮鸡蛋，补补身子。”
沈石立马笑起来，乖乖跟着她走，嘴里还小声念叨：“等桃，不跟别人走……”
牵着他往回走。
刚拐过河边的歪脖子树，就见许金跟在王翠花身后，磨磨蹭蹭追上来，许金手里还拎着个布包，老远就喊：“姐！沈石哥！”
许桃脚步一顿，没回头，手却悄悄把沈石往身后护了护。
王翠花跑上前，喘着气拉她的胳膊，语气软了不少：“桃啊，娘知道错了，这是给沈石带的鸡蛋和白面，你拿回去给他补补……”
许桃往旁边躲了躲，避开她的手：“不用，我们自己有吃的。”
许金挠了挠头，把布包往沈石手里塞：“沈石哥，对不起啊，我不该骗你去西坡，这是我的喜糖，给你吃。”
沈石没接，抬头看许桃，见她没点头，就往后缩了缩手。
许桃看着许金那副故作诚恳的模样，心里没半分松动：“往后别再找沈石，也别再拿话哄他。他脑子不灵光，可我不傻，你们要是再打他的主意，我不管是不是亲娘亲弟，都不会客气。”
王翠花还想再说什么，被许桃冷眼看了回去，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许金也没敢多嘴，只看着沈石，一脸无措。
许桃没再跟他们纠缠，牵着沈石转身就走。沈石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许金手里的糖，小声问：“桃，他是不是想跟我好？”
许桃停下脚步，蹲下来看着他，认真地说：“不是所有跟你说话的人都是想跟你好，有些人是想骗你。以后有人找你，不管说什么，都要先问我，知道吗？”
沈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伸手抱住她的脖子：“我听桃的，只跟桃好。”
许桃心里一暖，抱着他站起来，她牵着沈石的手往回走，沈石紧紧攥着她，一步也不敢离。
许桃回头看了眼许家的方向，心里彻底冷了——这所谓的娘家，从来就没给过她半分温暖，往后，她再也不会踏进来了。
回到沈家时，周氏见沈石浑身是泥，许桃膝盖也破了，忙问咋回事。
许桃把事情说了，周氏气得首拍桌子：“这许家，真是没良心！以后咱再也不跟他们来往了！”
许桃点点头，给沈石擦着脸，沈石突然抬头，认真地说：“媳妇，我以后……只跟你走。”
许桃心里一暖，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好，以后只跟我走。”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映着两人相握的手。许桃知道，往后的日子，不管遇到啥难处，只要沈石在她身边，她就啥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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