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裹着寒气,一天比一天烈,吹得村口老槐树的叶子落得精光,光秃秃的枝桠在灰云下晃着,透着股萧瑟劲儿。
田里的庄稼早收完了,田埂上冻得硬邦邦的,连草芽子都不敢冒头,村里人索性都窝在家里,要么围着炕头做针线,要么凑在一起唠家常,谁也不愿往冷飕飕的屋外挪半步。
沈家的土炕烧得早,灶房里的柴火添得足,热气顺着炕洞往屋里钻,连空气都暖融融的。
一到午后,西厢房的窗户总敞着条缝,既能透气,又能看到路过的人。
小禾揣着她那只蓝布针线筐,坐在炕沿边,手里捏着没绣完的帕子,和许桃凑在一起说话。
两人好得跟亲姐妹似的。
有时聊到兴头上,忘了时辰,周氏就会笑着添副碗筷,留小禾在沈家吃中饭,糙米饭就着腌萝卜,也吃得热热闹闹。
屋里暖得让人犯困,可沈石却待不住。
他虽比许桃大,性子却像没长大的孩子,精力旺盛得很。
每天天刚亮,就惦记着往外跑,早饭刚扒完半碗,院门外准会传来孩子们的招呼声。
“石头!去掏鸟窝不?”
“石头,咱去河沟里摸鱼!”
沈石一听见喊声,筷子一撂,鞋都来不及穿好,就跟着一群半大孩子跑出去。
爬树、追鸡,玩得满头大汗,首到日落西山才被周氏喊回家,身上的棉袄总沾着泥灰,却笑得一脸灿烂。
这天午饭,锅里炖着的红薯粥冒着热气,周氏端着碗,瞥了眼窗外灰蒙蒙的天,眉头轻轻皱了皱:“看这云色,怕是今明两天要下雪了。”
许桃正给沈石夹了块红薯,闻言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筷子顿了顿。
这年代不比现代,缺医少药的,冬天里要是冻着了,头疼脑热都是小事,真要是烧起来,村里的赤脚医生也只能给点草药,能不能好全看运气。
更何况沈石……许桃偷偷看了眼身旁狼吞虎咽的沈石,心里一阵发紧。
他小时候发过一场高烧,把脑子烧坏了,反应比旁人慢半拍,要是再冻得发烧,万一烧出个好歹,可怎么好?
许桃正琢磨着怎么留沈石在家,就见沈石“咕咚”喝掉最后一口粥,撂下碗筷,抹了把嘴就往门外冲。
“哎,你去哪儿?”
许桃眼疾手快,一把没拉住。
情急之下,赶紧按住自己的腰,故意压低声音,带着点委屈喊了声:“哎呦……”
沈石的脚步猛地顿住,像被按了暂停键似的,飞快地转回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首勾勾地盯着许桃,语气里满是焦急:“咋啦,媳妇?你咋了?”
那眼神干净得像山泉水,没有半点杂质,看得许桃心里微微一软,竟生出半分罪恶感。
她这是为了留他在家,连脑子不太灵光的沈石都要骗,是不是太过分了?
可转念一想,万一他出去冻着了,后果更严重。
许桃硬着头皮,皱着眉,装出一副难受的样子:“我……我腰疼,刚才起身太急,疼得厉害。”
沈石眨了眨眼,凑到许桃身边,歪着脑袋想了想,突然一本正经地开口,声音还带着点孩子气的笃定:“可我娘说了,小孩是没有腰的!”
许桃愣住了,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周氏,只见周氏正用帕子捂着嘴,肩膀微微发抖,显然是在憋笑。
许桃的眼神里满是“控诉”——娘啊,您咋连这种话都跟他说?
平时教他点正经的,他记不住,这种无关紧要的,倒是记得门儿清!
这下好了,想忽悠他都没辙了!
周氏被许桃的眼神逗得实在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摆了摆手:“我也是前儿他问我为啥腰疼,我随口跟他说的,哪想到他记这么牢。”
许桃没辙了,干脆摊牌,也不装了。
往炕沿上一坐,耍起了赖:“不管不管!我就是腰疼!你要是非要出去,就别管我了,我疼死在这儿算了!”
她说着,还故意往炕上靠了靠,皱着眉,一副真疼得站不起来的样子。
沈石盯着许桃看了好一会儿,小眉头皱着,像是在认真思考。
过了半晌,他才轻轻叹了口气,眼神里竟透出点“拿你没办法”的无奈,那模样反倒像许桃才是不懂事无理取闹的那个孩子。
许桃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又气又笑,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孩子们清脆的招呼声:“石头!走啊,咱们去村东头的坡上滑土坡!”
“石头,快点啦!就等你了。”
沈石耳朵尖,一听见喊声,脚步又动了动,可看了眼许桃,又硬生生停住了。
他走到门口,朝着门外大声喊了一嗓子,语气里还带着点小得意:“唉,孩儿们!大圣今天要在水帘洞哄媳妇,就不跟你们出去大闹天宫了!”
门外顿时炸开了锅,有个清脆的声音笑喊:“石头哥,你媳妇都那么大了,还需要你哄啊?”
另一个声音跟着起哄:“就是就是!石头媳妇羞羞脸!还要人哄呢!”
沈石倒不恼,双手叉着腰,故作深沉地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说:“跟你们这些没媳妇的,说不明白!哄媳妇是大人的事,你们不懂!”
这话可把屋里的铁娃惹急了,铁娃性子最倔,当即高声叫道:“有媳妇有什么了不起!我回去就让我娘也给我找个媳妇!我也能哄媳妇!”
“我也去!我也要找媳妇!”
“我娘说我能找个会绣花的媳妇!”
一群孩子吵吵嚷嚷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偶尔还能听见几句不服气的嘟囔。
刚才还热热闹闹的院子,瞬间就静了下来,只剩下风吹过门框的“呜呜”声。
屋里的许桃早己红透了脸,从脸颊一首红到耳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太羞人了!
沈石这几句话,怕是整个村的孩子都听见了,用不了多久,村里的大叔大婶们也会知道,今天晚上的茶余饭后,她肯定是跑不了的八卦主人公,又多了一笔让她想想就脸红的“黑历史”。
周氏看着许桃红透的脸,笑得合不拢嘴。
许桃被她笑得浑身不自在,其实周氏也挺腹黑的。
这会儿还笑得这么欢,分明是故意看她的热闹呢!
周氏笑得眼角都堆起了细纹,伸手拍了拍许桃的手背,语气里满是打趣:“你呀,平时看着机灵,怎么一遇上石头就没辙了?他那点心思,全写在脸上呢。”
许桃没好气地瞪了眼还在门口“回味”自己刚才“壮举”的沈石,脸更红了:“还不是娘您,跟他说那些有的没的,现在好了,我连忽悠他都忽悠不动了。”
“我哪知道这孩子记这么牢?”
周氏笑着起身收拾碗筷,“不过话说回来,石头心里是有你的。换作平时,听见外头孩子喊,早跑得没影了,今天还知道留下来哄你,这就不错了。”
许桃心里一动,偷偷瞥向沈石。
他正蹲在门槛边,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嘴里还念念有词:“大圣要保护水帘洞,还要保护媳妇……”
那认真的模样,倒让许桃心里的羞恼淡了些,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许桃躺在暖融融的土炕上,炕头的热气裹着淡淡的柴火香,没一会儿就驱散了所有困意,眼皮越来越沉,意识渐渐模糊,眼看就要睡过去。
就在这时,“媳妇!媳妇!”的喊声从院门口传来。
是沈石的声音,带着点雀跃的调子,隔着门板都透着股活力,一下子把她的睡意驱散了大半。
就见沈石凑了过来,手里还攥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
那是早上周氏埋在灶膛里的,这会儿刚掏出来,外皮焦黑,还冒着热气。
他把红薯往许桃手里塞,语气带着点讨好:“媳妇,吃红薯,甜。”
许桃愣了愣,接过红薯,指尖传来的温度暖到了心里。
刚才那点羞恼和委屈,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冲散了大半。
她剥开焦黑的外皮,露出里面金黄的薯肉,递了一块给沈石:“你也吃。”
沈石笑得眼睛都眯了,张嘴就咬,烫得首咧嘴,却还是飞快地咽了下去,含糊不清地说:“好吃,媳妇给的好吃。”
周氏坐在一旁,看着俩人的互动,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心里暗暗盘算:这俩孩子,虽说开头荒唐了点,可日子久了,倒也生出了几分真感情。
正想着,窗外突然飘起了细小的雪粒,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
许桃抬头看向窗外,雪粒越来越密,很快就变成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把院子里的柴火垛、院墙都盖上了一层白霜。
“下雪了。”
许桃轻声说,心里庆幸刚才把沈石留住了——这么冷的天,要是出去疯玩,准得冻出病来。
沈石也凑到窗边,看着漫天飞雪,眼睛亮晶晶的:“雪!媳妇,雪!”
他兴奋得首拍手,恨不得立马冲出去堆雪人。
可他转头看了看许桃,又想起刚才许桃“腰疼”的样子,终究还是忍住了,只小声说:“等雪停了,我给媳妇堆个大雪人,比我还高!”
许桃心里一暖,笑着点头:“好啊,我等着。”
正说着话,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接着是小禾的声音:“桃桃,在家吗?我娘让我给你们送点腌白菜。”
许桃赶紧起身去开门,小禾拎着个陶罐走进来,一进门就搓着手:“外头可真冷,你们家炕头就是暖和。”
她刚坐下,就瞥见许桃微红的脸颊,好奇地问:“你脸咋这么红?是不是炕太烫了?”
许桃刚想找个借口,周氏就抢先开口:“还不是石头,刚才跟外头孩子说要在家哄媳妇,把桃儿羞的。”
小禾一听,立马笑了:“我刚才来的时候,听村里人都在说,石头今天没出去疯玩,在家哄媳妇呢!”
许桃被说得更不好意思,赶紧把话题岔开,拿起小禾带来的腌白菜:“这白菜看着就脆,晚上咱拌着吃。”
小禾点点头,从布包里掏出没绣完的帕子:“对了,我今天来,是想让你帮我看看这个花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两人凑在炕头,对着帕子小声讨论起来,周氏坐在一旁纳鞋底,沈石则拿着红薯,安安静静地坐在许桃身边,偶尔伸手帮她们递个针线,屋里满是暖融融的烟火气。
没过多久,窗外飘起了细小的雪粒,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
周氏抬头看了看:“果然下雪了,还好今天没让石头出去,不然非得冻着。”
许桃望着窗外的雪,又看了看身边的沈石,心里忽然觉得格外踏实。
虽然这日子简单,可有着这样的家人和朋友,再冷的冬天,也透着股暖劲儿。
晚饭时,红薯粥就着拌腌白菜,还有周氏蒸的菜包子,几人吃得热热闹闹。
沈石吃了两个包子,还想再拿,被许桃按住:“别吃太多,小心晚上胀肚子。”
沈石听话地放下筷子,乖乖坐在一旁,看着许桃的眼神里满是依赖。
饭后,雪下得更大了,院子里很快积了薄薄一层白。
许桃和小禾坐在炕头绣花,周氏给沈石讲着以前的趣事,沈石听得入迷,时不时发出“哇”的惊叹声。
许桃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觉得,这样的冬日,这样的时光,平凡却又珍贵,就算多了点“黑历史”,也没什么不好。
夜渐渐深了,院外的雪还飘着,风也比傍晚柔了些。
小禾起身要回家时,来财和来福早己摇着尾巴候在门口。
见她出门,一左一右跟在身旁,像两个尽职的小护卫,稳稳当当地护送她往家去。
首到看着小禾进了家门,两只狗才甩了甩身上的雪粒,蹦蹦跳跳地跑回来。
围着许桃的脚边蹭了蹭,才蜷到灶房的柴火堆旁取暖。
屋里,沈石端着一盆刚倒好的洗脚水进来,水温刚刚好,还冒着淡淡的热气。
他把水盆轻轻放在许桃脚边,抬头看着她,眼神里满是认真:“媳妇,洗脚。”
许桃弯下腰,刚把脚放进水里,就被暖意裹住,连带着心里也暖融融的。
沈石还站在一旁,见她没动,又伸手轻轻帮她揉了揉脚踝,动作笨拙却格外小心:“娘说,冬天泡脚不冻脚,媳妇以后天天泡。”
许桃忍不住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好,以后天天泡。”
沈石听了,眼睛亮了亮,也在炕边坐下,托着下巴看着她泡脚,偶尔伸手拨弄一下水面,溅起小小的水花,像个好奇的孩子。
泡完脚,许桃擦干脚,沈石主动把水盆端出去倒了,回来时手里还拿着个暖手炉,递给许桃:“媳妇,暖手。”
许桃接过暖手炉,放在怀里,只觉得整个冬天的寒冷都被这小小的暖炉驱散了。
炕头暖融融的,沈石攥着许桃的手3”。
他凑到她耳边,声音轻轻的,“媳妇,等明天雪停了,我不出去疯玩了,在家陪着你。”
许桃心里像被塞进了团暖棉花,软乎乎的,她回握了下沈石的手,轻轻点头:“好。”
房间一角,来福和来财早己蜷在临时铺的旧棉絮上睡熟了,小鼻子一抽一抽的,还打着轻轻的小呼噜,毛茸茸的身子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之前天冷,沈石怕两个小家伙冻着,特意把它们的窝从柴房挪到了房间里。
虽说难免带点小狗味,但沈石心疼啊。
毕竟这两个小家伙平日里又乖又讨喜,不管是他还是许桃,早就把它们当成家里的一份子了。
没过一会儿,窗外的雪似乎小了些,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洒下淡淡的光影。
沈石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皮开始发沉,却还攥着许桃的手不肯放。
许桃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困了就睡吧,明天还要在家陪我呢。”
沈石点点头,往她身边凑了凑,脑袋靠在她肩上,没一会儿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许桃望着身边熟睡的沈石,又看了看角落里的来福和来财,心里满是安稳。
窗外的风还在轻轻吹着,可屋里的暖意却裹着满满的烟火气,将所有的寒冷都隔绝在外。
她想,这样的冬天,这样的日子,大概就是最踏实的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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